蕭令幹裂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卻不知如何表達，又閉上了嘴。
烈陽看眼他的身份牌編號，對蕭令越發感興趣：“炎西村人，今天起了個大早吧？”
八姑婆也住炎西村，距炎關鎮有個百八十裏，昨天午後才發布的消息，蕭令能在一早趕來，肯定不輕鬆。
“回稟衛將軍……”蕭令的聲音很低，卻很紮實，“我……我是半夜出發。”
烈陽這才注意到，這家夥的鞋都跑破了，肚子裏不時傳來咕咕的聲音。身上的衣裳也多有破口，多半是普通的莊戶人家。
“為什麼想考星塵學院？”烈陽多心問了一句。
蕭令想了一瞬，才答道：“我本想十四歲就參軍，但是衛將軍平定了北方，這裏沒仗打，所以才……”
通常來說，村子裏出了個十二歲的修行者，肯定遠近聞名，引得各大勢力招攬。然而這裏是烈焰戰區，哪怕是浩辰宗也不敢輕易染指。烈焰軍的征兵標準是大於十四歲，估計周邊人都知道，蕭令遲早會加入烈焰軍。
“喜歡打仗？”烈陽又問。
蕭令不假思索的先點了點頭，卻又皺緊了眉，不確中帶著點執拗的說：“我想建功立業，像您一樣拜將封侯！”
他這麼一說，帳篷裏的其他考生臉上都有些戲謔。
建功立業、拜將封侯，說起來豪情萬丈，但是談何容易？一將功成萬骨枯，就算是披靡天下的炎關烈陽，也拚掉了大半條性命，才得封炎關侯，當上了衛將軍。
你個鄉巴佬蕭令，算老幾？
烈陽心裏思索，又仔細觀察了幾眼蕭令，總算有了決定，他卻沒有立即公布，轉而道：“一直沒休息，也沒吃東西吧？”
“吃了兩個烙草餅，我娘做的。”蕭令有些靦腆，大約是覺得有些丟人，不過提起娘親，他嘴角還是有溫暖的微笑。
烈陽這才道：“你的靈種境界並不穩固，應是剛剛凝聚不久。即便你很努力，可是我隻能評你玄級天賦。”
“……”蕭令本以為自己的努力即將得到回報，不料事與願違，剛剛離開的劉雲蘭具備地級天賦，仍舊無法確定一個名額。
自己僅為玄級，豈不是已被淘汰？
他眼裏透出幾分不甘，卻沒有開口爭辯，領回自己的身份牌以及考核資料，正打算離去，烈陽卻叫住了他：“蕭令，其實單論天賦，你完全達到地級，甚至天級。”
蕭令一愣，帳篷裏的其他人也大為不解。
既然他的天賦如此出眾，為何隻能獲得玄級評分？
“……”蕭令捏緊拳頭，臉上情緒複雜。
“至於我為何打了低分，是因為——”烈陽看出他骨子裏的狠勁，凝眉道，“你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或者說——品質。”
蕭令直視烈陽：“是什麼？”
烈陽掃視一眼桌前的所有人：“或許你們認為，我對劉雲蘭有所偏袒——實則不然。小丫頭善良單純，璞玉之質，可以雕琢。而蕭令——據我剛剛得到的情報，令尊身有頑疾，不便勞作，你有三個弟弟，這麼多張嘴，基本都靠你母親一人。”
“……”蕭令眼眸顫顫，烈陽張嘴就把自己的家境道出，對他而言是難以想象的事。
烈陽繼續道：“你作為家中長子，又天賦不俗，你的身體力量數倍於常人——烈焰戰區的孩子，五六歲下地幫忙都很常見，你呢？”
“我……”蕭令把拳頭捏的咯吱作響，他知道烈陽洞察了一切，卻心有不服，“我一心修行，就是想早日投身烈焰軍，讓爹娘和弟弟們過上好日子，這有什麼錯？”
按原來的計劃，再有兩年，蕭令有信心在十四歲時成為啟靈中境的修行者。彼時假如烈焰軍，定能成為軍中的後起之秀！
稍加磨練，就能擔當裨將之職。
辰萱起初並不理解，可是悉心揣摩之後，她恍然大悟，對蕭令道：“修為欠缺，烈焰軍也不會將你拒之門外，你有這份天賦，遲早會出人頭地。可是苦壞了爹娘，卻是無法彌補——你想盡孝，就要從眼前的點滴做起，而非好高騖遠！”
蕭令眼眸晃動，他用力捏了捏拳，卻無法反駁辰萱的話。眼裏的執拗漸漸褪去，轉而浮現出濃濃的歉疚。
腦海中浮現出爹娘的身影，想起母親在臨行前特意烙草餅的模樣，他的視野快速變得模糊。
終究是個十二歲的少年，蕭令強壓心裏的酸楚一下子湧上來，頓時哭道：“不是，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我總想下地幫她幹活，可是她不讓，非用棍子把我打回家裏修行！”
這個情況，倒是並不意外。
莊戶人家出了個修行者，肯定想方設法傾注一切資源在他身上。奈何家中梁柱頑疾未愈，家裏吃飯的嘴又多……
烈陽安慰的道：“蕭令，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做得好，我就接你去星塵學院。”
“唔……”蕭令削瘦的臉上滿是淚花，聽烈陽這麼一說，頓時又有了希望，“什麼任務？”
“我這裏有一本烈焰戰士所用的修行心法。”烈陽從虛界裏摸出一本小冊子，“你回家之後，根據自己的屬性特點，好生修行。”
“……”蕭令雙手捧過小冊子，聽烈陽叫自己回去，又變成了苦瓜臉。
烈陽繼續道：“啟靈域的周天修行，每天隻需三小時，我希望你在完成修行之後，多替爹娘分擔事務，扛起家中長子的責任。”
蕭令眨了眨眼，忽然懂了。
他用力點頭：“好！”
烈陽又摸出三枚金幣，遞到他手裏：“去炎關大營，請春風玉露堂的大夫去炎西村，替令尊看病。”
蕭令是普通莊戶，何曾見過那麼多錢，愣了好一會兒，才喜極而泣的跪倒拜謝：“衛將軍再造之恩，蕭令沒齒難忘！”
烈陽眼底閃過幾絲光芒，給蕭令基本心法，他倒是不見激動。三枚金幣，竟讓一個倔強少年雙膝跪地……
如此，烈陽其實心裏很不是滋味。或許是蕭令真的窮怕了，急於將天賦兌現。隻不過時候未到，烈陽很清楚他的問題所在。
烈陽對蕭令淡淡笑聲：“一年之後，學院見！”
——
在北廣場一直忙碌到日暮西陲，烈陽、辰萱才返回將軍府吃完飯。
背後的夕陽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烈陽走得慢吞吞的，像個幾百歲的老烏龜。
辰萱倒是不心急，看了他一天招生，還覺得挺有意思的：“烈陽，得到你地玄評分的，得有三十個吧？玄級評分的約有一百多人，這才是第一天吶。”
“鎮上能來的都來了。”烈陽並不在意，“周邊村落人少，三天過後，就基本沒人嘍。”
“哦哦。”辰萱沒多少江湖經驗，她好奇的問，“你打算怎麼確定名單？我見好多人的根骨資質都差不多呀。”
烈陽捏出一張名單，看了一眼諸多資料，旋即搖頭道：“我有種預感，這張表上的人，能拿到一兩個名額就不錯了。”
“哎？”辰萱不解。
烈陽收起名單，解釋道：“將軍府裏的家族子弟，今天一個都沒來。天下各大勢力都想摸清星塵學院的虛實，我烈家也不例外——我去當教員，多半會被盯死，不多派點人進去怎麼行？”
“就不怕我向皇兄告密？”辰萱見他說得光明正大，皺著鼻子道。
烈陽無所謂的道：“你個小饞貓還會告密呢，陛下心明眼亮，早就準備妥當嘍。”
“誰小饞貓啦！”辰萱又羞又惱，嗔他一眼之後，轉臉又憧憬起來，“哇，你家的廚子做菜好好吃！比宮裏強多了！”
“宮裏做得清淡，當然不合你口味。”烈陽想起慈萱公主曾經不顧形象也要擼串的彪悍，忍俊不禁道，“要不，我讓廚房的師傅今晚多放辣椒？”
“好的呀！”辰萱眉開眼笑，誰能想到貌似小仙女的公主殿下，居然喜歡重口味，“再來點寧國芥末就最好了！”
——
當夜晚餐之後，辰萱照例吃了個肚皮鼓鼓，卻不知將軍府的後園，有不少烈家子弟齊聚。皆是天賦不俗的小輩俊傑，擱到任何宗派勢力，都是炙手可熱的天才。
烈家習慣將族內最頂尖的天才放在炎關磨練，或成為軍中悍將，或在成長之後回到烈焰城，一心修行。
族內究竟有多少修行者，烈陽也不清楚。
十幾年來，鎮北將軍府的烈家子弟來了一批又一批，其實留下來的很少，烈如煙可算是最長久的一個。
此刻的她未著軍裝，換上烈家的紅焰鳳裙，高挑的身姿極為出眾，細長的脖頸婉約動人。隻是常駐炎關，在狂沙之地摸爬滾打，讓她的皮膚稍顯普通。
當然了，身為地玄中境的大修行者，又是絕色佳人，烈如煙有很多辦法保養皮膚，或許是因為軍務繁忙，才會偶爾忘記。
她靜靜的坐在後園石桌邊，似乎在等待什麼。
烈如煙雖是女兒身，但憑著自身實力，在炎關擁有極高的聲望。許多兄弟姐妹都圍在她身邊，或請教些修行之事，或聊些戰場崢嶸。
直到人群裏低調的擠過來一個人。
“姐。”烈陽剛送了慈萱公主回房，便直接來了後園，找到烈如煙的位置，自然有其他族人讓開座位。
烈如煙笑吟吟的道：“喲喲，大家快看吶，主考官就在這呢！”
想也知道，大家聚集在此，就是為了星塵學院的事。
後園裏一陣喧鬧，大家都熱情高漲，玩笑著說要走後門。
烈陽一張嘴應付不來，索性先不理會，笑容溫暖的對烈如煙道：“姐，送你個東西。”
“唉？”烈如煙訝異的眨了眨眼，見烈陽取出一個精致的丹盒推倒麵前，她心底甜蜜，笑眯眯的道，“你小子，什麼時候學會送禮物了？該不會又想整蠱你姐姐我吧？”
“哪能呢……”烈陽也不賣關子，單手把那盒子打開，裏邊是一顆氤氳著特殊靈力的火紅丹丸。
“嘶？這是……”烈如煙當然識貨，一看就看出丹藥的品級非凡，似乎能夠引動體內的火靈。
烈陽送禮，那是極其罕見，見左右的族人十分好奇，於是得瑟的道：“我通過陛下考驗，他贈我一枚焚星丹，其中妙處非常，多半是出自西神殿的神級強者之手。”
“那怎麼使得？”烈如煙料想丹藥非凡，卻不知有如此來曆，連忙把丹盒蓋起來塞回烈陽手裏，“陛下賞賜之物，你怎可轉贈於我？若是讓陛下知道……”
“管他呢。”烈陽打斷了烈如煙的話，態度十分堅決。
他對辰帝，當然是心存怨恨的。
“再說了……”烈陽嚴肅沒一秒鍾，臉上浮現出一抹壞笑，音量大了幾分，像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今天是如煙大姐的生辰，我送你顆焚星丹，你請大家去杜老板的酒樓搓一頓宵夜，我還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