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江之畔，十裏繁華。
租借的畫舫之上，四名身穿紅裙的燼天宗女弟子一同出遊。卻並沒有鶯鶯燕燕的歡快氣氛，相反，顯得有些心機重重的冷肅。
許心立在欄杆之側，眼裏是漫江碧透的壯闊景象，燼龍城的繁華綴在兩側，令人心胸開闊。不時經過些裝裱精致的水上商鋪，衝往來的畫舫商船不斷叫賣。
“很久沒來了呢。”
許心意味深長的道。
羅娟神色複雜，不過來到這裏之後，表情也沒那麼刻薄了。歎聲道：“是啊，上次，還是十幾年前，師叔和師兄帶我們來的。”
說到這裏，另外一名叫張雨晴的女弟子眼裏閃過明明的淒然：“自從師叔、師兄戰死之後，我們便各爭各的，就都走得遠了。”
如今再聚，物是人非，的確惹人感歎。
剩下的女子喚作蔣麗，強撐起笑顏：“宗門之內，爾虞我詐，隻可惜幼時的我們太過天真。”
把彼此當作親姐妹，都很信任對方。
可是後來，卻出了很多令人心寒的事。互相為了一點風頭算計，甚至設計陷害，無所不用其極。若不是同門子弟，恐怕轉眼都能變成江湖仇敵。
蔣麗之言，讓羅娟、張雨晴都忍不住點頭。
許心卻搖頭道：“我反而覺得，並不是幼時的我們太天真。而是長大了之後，太過愚蠢。”
其餘三人沒有說話，桌上的精致點心沒有人動，都看向船舷外的波濤，有如此刻各自的心境。
許心繼續道：“我們是同門姐妹，又不是江湖對手。彼此是有競爭，為何非要鬧成敵人那般？當爾虞我詐成為本能，赤誠之心遭到嗤笑，這還是我們所憧憬的江湖嗎？”
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人無法反駁。
“可是……”羅娟哂笑，“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若是不保護好自己，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事實上的確如此。
許心自從去了清離鎮，就感覺自己變了。她也不管那麼多，纖長的手掌用力的捏著欄杆道：“真的，回不去了嗎？”
花無重開日，人無在少年。
想要找回幼時的純真，談何容易？彼此之間隔閡已深，就算是坐在這裏，心裏都抱著“看你有什麼詭計”的心理。
哪裏還回得去？
一切，都是利益。
蔣麗道：“我喜歡宇恒師兄，宇恒師兄喜歡你。你明明不喜歡他，卻不拒絕——你有想過我的感受？”
張雨晴道：“去年我狀態奇佳，跳級挑戰，就差一勝便可以達到超神成就。你當時排名比我低，實力卻比我強，故意挑戰於我……讓我至今無法再去衝擊八連勝。”
超神成就，可以得到宗門的特別獎勵，那可是相當豐厚的一筆修煉資源。
許心眼眸低垂，想到過去自己的種種作為，曾經的理所應當，現在竟覺得無比羞臊。當初的自己，為什麼那般險惡？
相比於子舟，簡直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自己，配得上他麼？
我，我必須得改！
許心貝齒咬唇，鬆開了捏在護欄上的手，轉過身來，竟極其罕見的欠身行禮，嘴裏道：“各位姐姐，過去的事情，皆是我被宗門利益迷了心竅。我不想那樣的，我，我道歉！”
“……”
羅娟等人顯然沒料到許心會這麼做，三人齊齊愣住，麵麵相覷。
在這之前，許心何其倨傲？
仗著宗主的寵愛，實力雖然一般，卻向來以小輩第一人自居。就連燼天塔排名第一的師兄也不放在眼裏，可是今天，在殿前大道上的挑釁，她沒有像往常那般牙尖嘴利的回應。
現在居然還放低姿態道起歉來，委實是太過詭異。
以至於讓習慣防備的三位師姐，會認為她是在惺惺作態，恐怕這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都警惕的觀望四周，做好一切準備。
許心從小到大，就沒怎麼道過歉，這一次表達歉意，貌似也不大成功。她也並不執著，用力太過，反而不美。
還是那句話，喊口號無用，重要的是，從今往後給人的感覺。以及，所做的事情。
許心從虛界中取出三個準備好的丹瓶，奉於桌前道：“這是血麟丹，七星以下漸神服用，可直接充滿一星的能量，直接達到突破的臨界點。若是機緣巧合，甚至可能連跳兩星。”
羅娟眼裏一驚，這血麟丹極為難得，小輩弟子之中，沒幾個人有。也隻有許心這種備受寵愛的風雲人物，才能一下子拿出三枚之多。
“若我們還是姐妹，就請姐姐收下。”許心甚是堅決，她如今是六星劍神，血麟丹的作用已經不大，當作賠禮之物，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失。
幾位姐姐等級稍遜，大有用處。
蔣麗、張雨晴的眼裏，都有幾分火熱。如果是惺惺作態的話，不可能拿出血麟丹這樣的極品丹藥。
她們對血麟丹早有念想，隔著丹瓶的淡淡氣息，就能分辨出裏邊的確是那夢寐以求的靈丹。
三人交流一個眼神，都有些鬆懈。
人家年齡最小的丫頭都做到這份上了，當姐姐的如果再小氣，真是一輩子都比不過人家。
羅娟歎道：“許心，你這樣，會讓我們很難堪。大約十年前開始，我們便漸漸疏遠。事到如今，很多矛盾並非一兩句言語，一份丹藥就能化解。不瞞你說，這血麟丹，我很想要。可是我要了之後，未必會念你的好。”
“也許……”羅娟苦笑道，“還會像以前那樣，背後說你壞話，覺得你現在是個傻子。”
許心忽然想起一句話，反而輕鬆了不少，偏頭一笑：“如果非要有一個人當傻子，那就讓妹妹來當好了。假如我變成了傻子，姐姐們應該也不會像過去幾年那樣對我了吧？”
“——”羅娟表情一僵，薄唇張了張，眼裏有光芒晃動，終於低下頭，似有啜泣的道，“是的吧，假如你，假如大家都像小時候那麼傻，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這江風真大，刮得人眼睛生疼。”
說著，摸出一方帕子，笑著抹了抹眼角。
許心見她語氣鬆動，似有緩和的跡象，連忙趁熱打鐵，就把桌上的三個丹瓶塞到三個姐姐手裏，用寵溺的語氣道：“好啦好啦，姐姐們快收下吧，小妹妹這樣道歉了，還不原諒我嘛？逼得我哭鼻子，可沒那麼容易哄喔！”
四人當中，許心的年齡最小，當年的確有過多次哭鼻子的記錄。三個姐姐都哄過她，舊事重提，感慨萬千。
心裏的疙瘩或許沒有完全解開，總算是能夠坐在一起說笑。
談些今年來的修煉經過，以及互相計算時的心理。揭開來說，反而別有一番趣味。當成別人的事情來八卦自己，還挺有意思的。
徐娟等人把丹瓶捏了許久，終於被許心的誠意感染，她們經過多年爭鬥，也有識人之能。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基本能夠分辨。
總算把丹瓶收進了虛界，讓許心鬆了口氣：犯錯容易，道歉難吶。
忽然又心疼起浩辰宗，這個超級宗門，屢次得罪秦大哥，還打傷了嫂嫂莫曉晴，這不是一般道歉就能解決的了。
姐妹們鬆開心結，逐漸把話說開。對於這燼江風景，也有了不少興致。這個時代的年輕男女，本就喜歡做些文藝風流之事，乘船遊江，便是其中之一。
特別是江上有不少特別改造的閣船商鋪，乃是燼江的一大特色。
“當年那家糖人鋪子，好像不開了……”經過一個路段時，許心沒有看到記憶裏的商鋪，杏目裏掠過幾分失望。小時候來的幾次，大家都有在那裏購買糖人，是一份難得的回憶。
羅娟點頭道：“去前底，鋪子的主人劉叔得了重病，沒熬多久便去世了。劉叔的兒子轉行做了碼頭，那鋪位沒邊，隻是轉讓了出去。”
許心一聽，眼裏就濕潤了。她還傻傻的以為，隻有自己一個人念舊。沒想到看似刻薄的羅娟，暗地裏還偷偷來過，並且把情況了解得那麼清楚。
羅娟見她哭泣，伸出手，安慰的撫在許心的肩頭：“宗門苦悶，我熬不住時，就會過來買糖吃——現在雖然再也吃不到那時候的味道，可是我的姐妹們又回來了，不是麼？”
說著安慰的話，自己的視線卻也模糊得看不清大家的輪廓。
情緒一時感染，四名俏麗的女生都輕泣起來，女生的感情，真是翻書一般變得極快。十分鍾之前，或許還在考慮隨時出手，這會兒又變成了好姐妹。
張雨晴忍住哭泣道：“那舊商鋪也挑了旗子出來營業，不如我們過去看看，現在經營的什麼？”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讚同，於是令那畫舫船夫靠近些。
閣船床鋪，挑著一麵皂色大旗，上書一個威風凜凜的“潘”字。還沒靠到近前，逆著江風，大家都聞到了一股浸人的香味。光聞著味道，腦海中就浮現出一片皮脆肉嫩的美味，令人食欲大動。
四名女子來到欄杆旁，盼盼的看著。
蔣麗略顯興奮的道：“應該是小吃店吧，我看前麵的畫舫經過都有買，肯定很好吃！”
這聲音傳得不遠不近，恰好可以讓接近到十米左右的商鋪老板聽見。
一個憨勁十足的男聲，樂嗬嗬的傳來：“哎嘿，這位姑娘說得妙，潘家雞翅就是好。日啃雞翅三百對，祝您好事結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