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事情,秦飛這樣的性格,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略顯興奮的表情,緩緩恢複了古井不波的狀態,微微閉上眼,似乎在克製某種情緒。
秦飛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身世之謎終於水落石出,似乎並沒有順理成章的發生一些感人情景,反而讓彼此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尷尬。
甚至於,一聲父親,一句兒子,都難以出口。
良久,蒼言才緩緩道:“有些事,你不必懂。按著計劃來……”
“誰的計劃?”秦飛淩厲的打斷,氣息有些顫抖,“你的?還是方淩雲的?”
蒼言眼裏閃過一抹寒意,哼笑一聲,算是默認。
旋即又是一陣沉默,整個營房裏,似乎隻剩下秦飛的呼吸聲。
直到天色發黑,秦飛才微微平息下湧動的情緒,略顯疲憊的問聲:“教我刀法的,是關山北?”
“是。”
秦飛微抿薄唇,翻手從虛界中取出黑鐵棍:“比隕神兵還強的兵器,什麼來頭?”
“你母親留下的。”
秦飛又取出九曜石名牌:“這個呢?”
“還是她留下的。”蒼言感覺有一絲無力,目光不時掃過秦飛身側的秦萱,眉心微皺。
秦飛幾分刻薄的抿了抿嘴,將名牌塞回了玄甲內測,所以父親,似乎知道的並不多?或者,不願說?
“說說你跟母親的事吧。”秦飛感覺其中大有秘密。
蒼言深吸了一口氣——確切的說,他也不清楚秦筱陌的來曆。
兩人相識的時候是在蒼雪城,他飛揚跋扈,她清純婉約,依依相伴,整整十年。
“你母親,隻說過是從家族逃出來的。”蒼言輕輕歎聲,“可我後來尋遍西北,一無所獲。”
蒼言說著,問詢的看了一眼秦萱,發現她眼裏的茫然,不由得低眉思忖。看樣子,興慶府一戰後,他的確沒有秦筱陌的消息。
秦飛於是道:“母親已經回了家族,被家族軟禁,去年情況不大好,於是把秦萱送了過來。現在,已經沒辦法再回秦家,也不知道是哪個秦家。”
聽到這個情況,蒼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秦飛所言,暗含著無數線索,固然他沒有說,蒼言卻能揣測得出來,所以他不會像秦飛那樣尋根究底的去問。其實去年麗疆的那一場拍賣,他就發現了秦萱的存在,隻是跟丟了人,才沒有摸清來曆。
“你母親留下這些東西,自然有她的道理。”蒼言輕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如詩如畫的女子,“她曾說過,陌刀破陣,須由火靈淬煉——我曾去炎墟尋找,卻一無所獲,後來國事繁忙,隻能擱置。後探得你的消息,便傳之於你。”
蒼言去炎墟,應當就是蒼雲曆三年,還偶然救下了秋作鬆。
“至於那名牌……”蒼言抬起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顯然這些記憶埋藏太久,挖掘起來,難免頭疼,終於搖了搖頭,嘴角掛著抹明顯的苦澀,“筱陌說的那些,我理解不了。你現在,已經收了一方天地了?”
秦飛點了點頭。
“那就好。”蒼言目光沉凝,不知想到了何處。
眼見得天色昏暗,出來的時間依然太久,於是拍膝起身,麵色恢複如常。一邊往外走,一邊提醒道,“霄山的事,我不想告訴你,你也盡量不要插手。”
“霄山很危險,對嗎?”秦飛依然坐著,嘴裏追問。
蒼言深吸一口氣,察覺到秦飛話裏的關切,冰冷的心有了幾絲熱度,鼻息“嗯”了一聲。正走到營門處,卻又被秦飛喚住:“等等。”
“怎麼?”蒼言腳步一頓,真要談事情,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刻?自己這個兒子,諸般都好,就是太耿直,太心急。
可秦飛臉上卻幾乎沒有表情,隻是眼裏多出幾抹憐惜,視線移到了始終不發一言的秦萱身上,咬字發力的道:“你怎麼設計我,我都無所謂。你有你的苦衷,我能理解,我扛得住!但是……”
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卻驀然淌下兩行清淚,聲音微微打顫:“但是……你就不能像個父親一樣,跟萱兒多說幾句話?她才十四歲,你看看,你看看……”
秦飛的聲音越來越小,及至淚眼朦朧,雙手捂住了臉。在她眼裏,十四歲的秦萱,太冷靜了,冷靜得讓人心碎。很少很少,能讓人感覺到她有感情。甚至明知這個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臉上依然看不出什麼表情。
很明顯的,蒼言的呼吸顫了一下,可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語調有些異常的呢喃道:“秦萱……青玄,都是好名字,哈哈……”
蒼言走了,方淩雲也走了。
天色也完全黑了下來,以至於讓人完全看不清營房外的幾點淚痕。
秦飛俯下身,捂著臉,啜泣不止。
“哥——”秦萱喚道,聲音清冽如凍泉。她伸出手,輕輕拍在哥哥的背上,似乎想給她一點安慰。
秦飛用力搓了搓臉頰,長長的呼出胸中濁氣,甩去臉上的淚水,故作輕鬆的一笑:“皇帝、丞相找咱談話,連頓晚飯都舍不得請,都什麼鬼?也不告訴賞我的宅子在哪,明天我去哪找去!”
如此牽強的玩笑,卻叫素來淡漠的萱兒咧嘴發笑,仿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笑得開心,恍如天使般美麗,叫秦飛都看得呆了。
“快洗洗臉吧,待會兒叫人看去,哥哥就不威風了!”秦萱能體會到哥哥的用心,心扉也緩緩打開,臉上的表情自然就不一樣。
秦飛察覺到細微的變化,開心得連連稱是,就從虛界裏取出清水,稀裏嘩啦的洗了把臉。才與妹妹說笑著往回走。
西大營裏早已擺開宴席,項鼎等人壓根沒有等秦飛的意思,早就吃上了。此間主將十分給麵子,在靠前的位置給他們留了座位。論資曆,這幫小屁孩從軍還沒一年,按正常情況,連個百夫長都當不上。
可論戰功,說出來都嚇死人。
以往還有不信的,說怎麼傳的那麼邪乎,動不動就飆射五六十米斬殺敵將,還飛天遁海幹掉敵方艦船?神仙打架吧那是!可今天在燕雲西門外,秦飛、秦萱果真是神兵天降,眾目睽睽之下,那還有假?
沒二話,就是幹!
挨個兒就掙著敬酒,秦飛的真實酒量,頂天了就八兩,連忙偷偷摸摸的磕一枚靈雎姐姐給的解酒丹藥,才將場麵應付下來。
潘虎、呼延、項鼎等人本就有些少爺習氣,喝起酒來,路數繁多,沒多會兒就與諸多軍界大佬戰成一片,也不管年齡長幼,舉杯皆論兄弟,看得秦飛苦笑不得。
項鼎多喝了幾杯,還窩裏反的撩撥秦飛幹杯,說這是聖上賞賜的禦酒,極難喝上一次。旁邊的子舟卻道:“禦酒固然難得,可咱們也有幸喝過不少回了。”
項鼎愣了神:“沒吧?”
子舟嘿嘿笑道:“當朝禦酒,多是茶江鎮釀造,年份一到啊,醉生夢死神仙飲,金戈鐵馬陣上擒!”
如此說來,大家還真的經常喝。
秦飛樂道:“子舟老師啊,你喝了酒以後,寫詩的水平快趕上學生我了。”
提起賽詩會的囧事,子舟當時就不服了,要和秦飛單挑鬥詩。吵鬧不定時,有個燕雲小將想敬他們酒喝,卻又躊躇不定。見秦萱也穿著明光甲,於是不長眼的就敬過去了,敬酒的話還沒說完,周圍的光便黑了大片。
原來已經被秦飛的“準妹夫”們團團包圍,後來那叫一個淒慘,估計明天起來還得吐上三輪。
——
次日一早,燕雲西大營。
轅門的將士有些發懵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知鬧的是哪一出。
隻見數百身穿淡粉長裙的宮女靜候在外,當中鸞輿鳳駕,華貴無比。一隊宣旨的公公不知何時已經候在一側,也不知趕不趕時辰。
秦飛並不醉酒,起得倒早,幾名女生都被她送入了秘境,安穩休息。糙漢子則愛滾哪去滾哪去,出營房摸水洗把臉,抬頭一看這個陣仗,也摸不著頭腦。有個等候多時的軍士看得他出來,才小心翼翼的稟報道:“秦將軍,魏公公找您,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得天沒亮就來了吧,不早說……”秦飛嘀咕一句,晃了晃並不完全清醒的腦袋瓜子。
走出轅門,果然看見魏公公縮著個手等在外頭,數百名青春正好的小宮女甚是粉嫩,酥胸半露,白花花直晃人眼。
魏公公見秦飛散著個頭發就晃悠出來了,尷尬的咧了咧嘴,連忙走著小碎步過來道:“哎哎呀呀我的秦將軍,大喜事了。”
秦飛打了個嗬欠:“啥大喜事,給我送三百個老婆?”
眾多將士對秦飛的怪誕早有耳聞,這會兒聽得心驚膽顫,卻覺得十分過癮。這太陽初升,欲火正旺,若有三百個老婆……嘖嘖!
魏公公嚇得心裏哆嗦,這位秦將軍說話是越來越不著調了。小聲提醒:“您呐,就快洗漱洗漱,聖上冊封公主,您是公主的兄長,多少得莊重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