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永征一路無話,臉色陰沉得像灰色的天空。陸續趕到的蒼雪城高手,都默默的守護在他周圍。或有詫異的多看了幾眼蔣永征馬背上的少年,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但都默契的沒有出聲。
秦飛從沒騎過馬,簇擁之下的他,甚至比剛剛激戰之時更為緊張。一手拎著黑鐵棒,一手死死摳住蔣永征的玄甲,虛軟的雙腿用力夾住。這會兒咱好賴算個仗義出手的好漢,眾目睽睽之下,千萬不能出醜。
旁人看來,秦飛不過是與泰米爾硬撼之後的力虛腿軟,完全沒有往騎術上想。
在有些複雜的心緒中,那飄渺而厚重的風雪之城,逐漸拉近,直至左右無邊的橫亙在前。城牆之高,令仰頭張望的秦飛都覺得脖子發酸。
穿過近二十米長的城門甬道,來到一個比兩個足球場麵積更大的廣場,兵馬集結,物資調度,各類兵種在廣場上來來往往,有操練的士兵不時發出肅殺的呼喝,像是要震碎穹頂,震碎虎視眈眈的敵人。
蔣永征先示意斥候小隊解散,再對幾名將領接連下達了連串指令,最後,才把目光轉向冷菜在一旁的秦飛,之前凝重的聲音忽然放輕:“靈雎,照顧好他。”
“是!”
一人抱拳領命,讓秦飛感到訝異的是,叫做靈雎的,竟是一名女將!
女式的墨衣玄甲有著明顯的區別,有束腰與特殊的胸甲結構,不過還是很難判斷這一副盔甲之下,到底是如何玲瓏的身段。讓秦飛有些失望的是,靈雎竟還帶著一塊遮住口鼻的黑金麵罩。
“比我還高……”秦飛拎著他的寶貝鐵棒跟在靈雎身後,有些不服氣的嘀咕著。
靈雎恍若未聞,領著秦飛走過巨大的廣場,在營區左拐右拐,終於來到了一處小院。院門外有一人站崗,見靈雎回來,連忙立正行禮,嘴裏道一聲“趙將軍”。
秦飛一個激靈,連忙收拾起之前的輕佻,跟靈雎走進了院子之後,才巴巴的看著高挑颯爽的背影,聲音打顫的問道:“您……您就是雪城飛將,趙靈雎?”
趙靈雎腳下略頓半步,輕“嗯”應過,偏頭示意道:“這屋子給你了,被褥毛巾都有,夥房出門左拐就到。”
秦飛喉嚨裏咽了咽,直勾勾的看著趙靈雎那一雙鳳目,像是被勾走了魂魄,心裏狂讚:哇哇哇哇,雪城飛將的聲音帥死了!
趙靈雎見他失態,淺哼一聲:“既然沒受傷,就快把自己弄幹淨,今晚將軍府議事,我到時來叫你。”
秦飛臉上有些發燙,見趙靈雎自顧走開,連忙整理好心緒,去夥房打來熱水,就在房間裏隔壁的浴室裏搓了個澡。
水霧升騰,恍如夢境。
趙靈雎回屋尋了一番,挑撿出一堆男子的衣物,裝了一大包,過來想要給秦飛時,竟發現這廝已經躺床上裹著被子睡著了。嘴角上掛著一串亮晶晶的哈喇子,毫無睡相可言。
“倒是有幾分當兵的模樣……”趙靈雎發現了秦飛懷裏的黑鐵棒,習慣於枕戈待旦的她,對於這個情景倒是頗為讚賞。
她輕輕將那一包衣物放在桌麵,正要退去,忽然瞥見被角處露出的一抹寒芒!
“這?”趙靈雎鳳目微凝,死死頂盯住了秦飛腳下露出的棒梢。雪城飛將目辯秋毫,輕而易舉的看到了末梢上凝固的血跡。
“泰米爾的血麼?”她眼眸閃動。
關於秦飛,趙靈雎顯然和蔣永征有過交流,此刻強壓住內心的情緒,輕咬著嘴唇,無聲的退了出去。
當晚,蒼雪城,將軍府。
朔風凜凜,鬼哭神嚎。
府內廳中,燈火搖曳。
蔣永征手按佩劍,靜靜的坐在帥位之上,冷峻的麵容凝眉沉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直到了限定的時間,他才抬眉冷冷一掃,所召集之人,俱已到齊。
帥位之下,左右四員中年大將,領水火風雷電四路兵馬,個個器宇不凡,滿麵英雄氣。再下來則是有著雪城飛將之稱的趙靈雎。令廳中諸將有些驚訝的是,那來路不明的小子,竟被主帥安排在了趙靈雎身側就坐。
“早上的事,都知道了?”蔣永征麵目陰沉,沙啞的語調間壓抑著無窮的殺氣。而這句肅殺至極的開場白後,他的語調倏而一鬆,冷笑道:“各位,有什麼看法,說說看。”
秦飛已經換上了趙靈雎給的衣物,又特意刮了胡子,漆亮的眼珠宛如點星,削瘦的臉頰線條剛硬,像極了剛剛應征入伍的蒼雪小兵。卻又見他麵色發苦,一隻手輕捂著肚子,估計是睡醒過來還沒來得及吃東西。
他早就判斷蒼雪城裏可能有內奸,卻不敢貿然開口。
秦飛那踟躇的模樣,哪裏逃得過蔣永征的火眼金睛,就衝他點了點下巴:“秦飛,你先說吧。”
還擔心這小子不知道怎麼開口,蔣永征又著重強調一句:“從頭說起。”
蒼雪主帥強大的氣場下,秦飛就像一個沒見過大場麵的小屁孩,唯唯諾諾的“哦”了一聲,才道:“我從小就被關在在巴爾喀什當奴隸,幾個月前逃出來,同伴們都死了。因為一路都被圍追堵截,所以習慣離大路很遠。”
“今早到蒼雪城外,尋思著應該安全了,就逐漸往大路靠,不曾想,碰上了他們的伏兵。”
接著就作出選擇,在危機關頭給蒼雪騎兵發出了警告,幾乎喪命。
關於蒼雪城裏可能有內奸的推斷,秦飛強行咽在了喉嚨裏,這樣的話,不適合由他來說。
蔣永征默默點頭,這個過程符合邏輯,即便秦飛不說,蔣永征以及在座的諸將,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關鍵在於,一個從小被關在諾魯克的奴隸,憑什麼具備如此強大的實力?
再回味秦飛的陳述,也太言簡意賅了。
此番疑問,懸在眾將心頭。
不過誰都沒有追問,秦飛示警,對蒼雪城有著莫大功勞,甚至間接的改變了整個國家的命運,這一節,眾將俱是心服。
蔣永征右手邊的中年將領抱拳稟道:“蔣帥行蹤走漏,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說。”蔣永征目光轉向開口之人——蒼雪城雷雲軍主將,薛千雷。
薛千雷麵色凝重,字字錙銖:“泰米爾、圖森等人是有備而來,像是料定蔣帥會在最近出城。”
“也就是說,他們有把握引導蔣帥出城!”
蔣永征眼裏閃過道道寒光,一抹疑惑最終掛在了他的眉頭。正如薛千雷所言,有能力臨時走漏消息的,俱是蒼雪城高級將領。這些人,無一不是泱泱華夏萬裏挑一的好男兒。他們有資格來到蒼雪城,就說明他們能夠抵抗任何威逼利誘。
所以……
“究竟是誰引我出城?”蔣永征略一思忖之後,便將這有些玄妙的問題拋諸腦後,哂笑一聲:“薛將軍,這事,你還真說對了。”
薛千雷與之對視一眼,霎時了然。分辨出蔣帥複雜的目光,估計已有定論。根據他對蔣帥的了解,這件事情的複雜程度,應該遠遠的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蔣永征心裏已有答案,索性略過此事,與諸將討論了冬日城防等諸多事宜,最新軍令陸續發出。
秦飛再土包子,也多少明些事理,見他們討論軍機,本想告退——好溜去夥房尋些吃的。不料蔣永征輕按桌麵,說句:“你救我,便是救了蒼雪城,不必見外。”
主帥給麵子,秦飛必須得兜著哇。
一麵臉上陪笑,一麵捂緊了打絞的肚皮,心說小爺我餓了幾個月都沒啥事,怎麼感覺這會兒就要餓死過去?
如坐針氈的挨了不知道多久,將軍們才終於議罷正事,蔣永征一直陰雲密布的臉上難得的浮出些許笑意:“諸位將軍,戍邊辛苦。我知道,你們有幾個才剛成了親,婆娘都沒摸夠就來了的。”
大廳裏笑聲四起,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了幾個人身上,顯然是那幾位新婚離家的將軍。
“有些,是娃兒才出生,還沒來得及起名字。”
大夥的目光又轉向另外幾人。
“我們沒辦法照顧妻子,我們沒辦法孝敬父母。”
隨著主帥的語調逐漸加重,向來心如鐵石的將軍們仿佛被戳中了內心中最柔軟之處,大部分人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甚至,我們照顧不好自己,隨時可能命喪疆場。”
他所陳述的,是每一個邊防將士的現狀,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必須付出的代價。有軍人們負重前行,才會有泱泱大國之國泰民安。
有軍人們的無聲奉獻,才會有盛世王朝的歌舞升平。
“後悔麼?”蔣永征淡笑一聲,目光閃爍的掃視眾將。
一名年輕的將軍眼眶發紅,緩緩道:“一朝身為蒼雪人,終生不負蒼雪魂!”
“犯吾境者,吾必誅之!”另一人鏗然出聲。
“戍衛蒼雪,無怨無悔!”又一人應道。
“恪守本心,衛我蒼雲!”
……
蒼雲,是這個國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