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人在裏麵,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你進去看看吧。”薛正陽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情緒極其低落。
我想,他現在心情必定是很差的,因為我的心情也是極差,這種時候,沒有人的心情能好的起來。我點點頭,沒有說話,緩緩朝裏麵走去。
我不是第一回來這種地方,可是現在,每走一步我都覺得那麼可怕,每走一步,我都覺得那麼沉重。這個時候,我一點也不希望見到老太太。這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在這裏見到老太太,便說明老太太離死亡不遠了。
我不是第一次接觸死亡,也不是第一次送走身邊的人。然而,這一刻,我心裏卻是那麼的沉重。我一步步的朝著裏麵走去,走到門口時候,不覺僵住了。老太太此刻已經正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子麵前,已然穿上了一身囚服,想必辦好手續以後,便要入獄,等待死亡的到來。
到了此刻,我始終無法相信,老爺子是死於老太太之手,我也想不出任何老太太會殺老爺子的理由。
“坐吧。”老太太的樣子依舊是那麼慈祥,滿頭的銀發看起來整潔幹淨,隻是臉色看起來比前段時間更為憔悴。
“這……這不是真的,對不對?”看著老太太的那張慈祥的麵孔,我心裏難受得很,但我強忍著沒有掉眼淚,隻不相信的開口問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了兩秒,滄桑的麵容浮上一絲淒涼的笑意,微微點頭道:“是真的,你外公,是我殺死的。”
我心中劇烈的一陣,是還是無法相信這個殘忍的事實,老太太,她到底有什麼理由殺死老爺子,兩個人都已經到了古稀之年,她又是如何下了狠心去殺死一個與自己相伴幾十年的男人。
並且在殺死這個男人以後,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從容,沒有絲毫的慌亂,偽裝得那麼好。就到了此刻,她依舊能夠那麼平靜的告訴我,確實是她殺死了老爺子。
我捏緊了拳頭,心髒劇烈抽搐,強忍著悲傷,抬眸看著她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受夠了。”老太太的冷冷的笑著,眼睛裏浮現的恨意,那麼顯而易見的恨意,那樣陰冷毒辣的目光,與她平時的慈祥和睦是判若兩人。
倘若,從一開始我就看見她以這般的神色去麵對老爺子,我想,我是如何也不會認為他們兩個人是鶼鰈情深的。可是,老爺子活著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明明是很好的。怎麼會?
我終究還是想知道原因的,我頓了頓,低聲問她,“你們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嗎?為什麼會這麼突然。您……您該不會是在為誰頂罪吧?”
所謂不到黃河不死心,而我,也是如此。即便老太太就杵在我麵前,親口告訴我說,老爺子就是她殺死的,她受夠了老爺子了。我依舊無法相信老爺子是她殺死的。即便是她眼睛裏露出那種陰冷神色,我已然是無法想象,她會是殺人,會殺了與自己相伴幾十年的丈夫。
“孩子,我沒有為誰頂罪,你的外公,我的丈夫,的確是我親手推下樓梯的。其實當時他還有救命的,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救他嗎?”老太太的語氣很是平靜,那張滄桑的麵容下仿佛是藏著一個妖冶的年輕女人。
那雙明亮的眼眸就那樣看著我,仿佛就在等著我開口詢問她。
我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緊攥著手心,鼻子酸酸的問她,“為什麼?您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兒?您不是會做出這種事兒的人?您告訴我,您是不是在替什麼人頂罪?”
“孩子,我並沒有在替什麼人頂罪,是我殺了他,是我故意沒有救他。”老太太雙眼緊閉,過了兩分鍾之後才睜眼,目光裏蘊藏著淒涼與恨意,還有一些說不清的複雜神色,涼涼道,“孩子,我在嫁給你外公之前,原來是定過親的。他叫賀平之,那個時候,是我們鎮上最有才華的男子,是我們鎮上的教書先生。”
“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那麼的明亮,那麼的溫柔。他總會寫最美的詩給我,他還會吹豎笛,吹得一點兒也不比那些音樂家差。他總會在我父親訓斥我之後,偷偷的塞給我我一塊兒麥芽糖。然後笑著對我說‘阿秀,吃一顆糖,吃了就不生氣了。’”談及賀平之時,老太太眼睛裏浮上少有的溫柔。
聽到這裏,我大抵算是聽明白了,也猜到了幾分。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原先是有個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的,後來,怕是讓我的外公,讓老爺子給橫刀奪愛,棒打鴛鴦。老太太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嫁給了老爺子。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至於就殺了老爺子啊,到底是一起過了幾十年的丈夫,前頭的幾十年都過去了,怎麼偏偏兩個人半截身子都要埋進土裏了,她……她還做出這樣的事情。
我的心情極其複雜,沉默了一會兒,溫聲問老太太道,“然後呢?”
“然後,他殺了他……”老太太神色一變,滿目的恨意,咬牙切齒道,“薛請讓,他殺了賀平之。他明明答應過我,隻要我嫁給他,就放過平之,可是……最後,他還是殺了他。我早該知道,像他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是不會信守承諾的,可我還是錯信了他。”
“起初,為了我父親,我不敢反抗他,後來有了孩子,為了父親為了孩子,為了榮家,我不敢反抗。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甚至以為從前我是不是誤會他了?”老太太言語間,眼睛裏浮上了淚水,定定的看著我道,“可我錯了,他告訴我,他確實是殺了平之,親手殺了平之。他這輩子殺過不少人,讓我最無法接受的是,他殺了平之,他總是脅迫我做不願意做的事兒,甚至拿女兒來威脅我。”
“我等啊等,等孩子們長大了,等我的女兒回來。終於,那天,我殺了他。他終於再也不能害人了。”
話說完,老太太對我淒淒笑道,“孩子,現在你可明白了?殺了他,我不後悔。跟他過了這麼多年,眼看著他害了那麼多人,我總要給那些人一個交代,給平之一個交代,給我自己一個交代。我死了以後,你們把我的骨灰撒到海裏吧。平之,他是死在海裏的。還有,小楠那孩子,心中有怨,可是外婆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你正陽哥哥不是他的對手,孩子,答應我,照顧好薛家。”
聽完老太太的話,我一時無言以對,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言說。隻覺得難受至極,我一直以為老太太和老爺子是很相愛的,從未想過,背後竟還有這樣一個故事。
老太太離世幾天之後,我的耳邊依舊不停的響起她說的那些話。不知為何,聽了她的那些話,我不由的聯想到我與秦楠之間,我們之間夾雜著太多太複雜的事情。
榮豐的項目結束了,薛家的事也結束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幾乎沒有再主動聯係秦楠,直至到了結賬之後的慶功宴,才在酒店裏見到他。
這回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定了個普通的酒店,包廂裏一大桌子人,還放著電視機。秦楠一進門就自然的坐到我身旁,湊過來低聲問我,“為什麼不回我微信?”
“我為什麼要回你?”我白了他一眼,推開他腦袋,極其嫌惡,“找李瀟回你去啊!”
“還在為這事兒生氣呢?”秦楠伸手捏我臉,笑嘻嘻道,“看起來你是真吃醋了,值得表揚!”
“所以,賀老先生您這次從台灣特地回來,就是為了找到您老朋友,薛請讓老先生和榮秀女士……”我正想罵秦楠,電視裏忽然提及的兩個名字讓我不由一怔。
秦楠聞言也是一怔,電視裏的聲音還在繼續,“聽說,賀老先生年輕的時候可是清河鎮第一才子,在從商以前不叫賀文傑,有個特別文雅的名字,叫賀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