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微微一怔,回轉身來定定地看向她,視線定定地落在她頭上的那支金鳳釵上,半晌後,笑道:“自珍珠去了後,你我也不過見了一次麵,卻不想,竟不知不覺間已如此陌生。”
劉稻香麵色微紅,答道:“到底不如待嫁時自在了。”
衛承賢認真地打量她一番,後又笑道:“性子依然沒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劉稻香在熟人麵前說話,很喜歡直來直去。
劉稻香隱下心中的疑惑,問道:“今兒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你這身打扮,我竟差點認不出來了。”
她請了衛承賢上座,又叫小丫頭重新奉上新鮮的提子、蓮蓬,再沏上兩杯溫茶。
“我今日是特意過來瞧瞧你的。”待到兩人落座吃了幾口茶後,衛承賢這才開口說話。
劉稻香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越發搞不懂你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了,聽得我雲裏霧裏的。”
衛承賢放下茶盞,站起來整了整衣裳,朝劉稻香作一長揖,劉稻香嚇了一跳,忙站起來讓過,又道:“你這又是做什麼?”
“我,唉,在此先向你道個謝,珍珠在世時,多得你寬慰,我代她向你道謝,另外,也是謝過你對後來那個叫珍珠的丫頭的關照。”
劉稻香不知他是怎麼知道的,不過,這樣的事,若真有心打聽,還是能打聽到。
“你這又是何苦呢,過去的終過去了,去了的也回不來了。”
衛承賢再次歎氣:“自珍珠那丫頭去了後,我把自己關在屋裏想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終於想明白了,一切孽緣皆因我而起!”
劉稻香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又或是說什麼才覺得妥當,一時坐在那裏無法開口。
“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埋怨我,是我沒有護好你的珍珠姐姐,後來,又沒護好那個無辜的珍珠。”衛承賢坐在那裏自顧自地說著。
“經曆了這些事後,我已看破紅塵。”衛承賢並沒有與劉稻香說自己娘也是幫凶之一,他是個孝子,即便他的娘做錯了,他認為,這個罪孽應該由他來承擔。
“我打算在京郊的白泉寺出家。”
“什麼?”意外來得太快,劉稻香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她怎麼也沒想到,衛承賢最終是這樣一個結局。
“其實你大可不必......”
“我對周邊的事已心灰意冷,我生在侯府,又是唯一的嫡子,我娘一直都很疼我,什麼事都要替我做主,什麼事,我都要按著她的意思來,我第一次見到珍珠時,便對她心悅之,可是,那時我年少氣盛,並不知自己的心思,又加之是爹娘點頭做主的親事,我自是高興的,以為能與她白頭到老,可誰知......”
提起林珍珠,屋裏兩人的心裏都很沉悶,那個如同流星劃過天邊的少女,原本以為自己與夫君是兩情相悅,誰知,卻因為她的這一絲貪念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劉稻香清了清嗓子,低沉的聲音叫人無端的感到壓抑。
“其實......珍珠姐姐臨終前有說過,若有來生,她不願再與你相逢、相識、相合!若有來世,她隻想安安靜靜的活著。”
林珍珠對他是有多恨,才會如此決裂!
衛承賢的眼裏閃過一抹痛楚:“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才甘願剃度出家,以此來贖罪。”
他寧肯在佛前苦苦跪拜千年,祈求佛祖的一絲憐憫,換來與林珍珠再續來生緣。
劉稻香半晌後,再問:“你當真決定了?”
衛承賢答得很堅定:“是的。”
為了林珍珠,哪怕再相隔千年,他都甘之如飴。
劉稻香神情淡淡地答:“我不會勸你回頭,若真有來生,望你能好自為之。”莫要再傷了那顆真誠的,全心全意愛他的少女心。
衛承賢明知她有不盡之言,也知她想說什麼,心中更是痛得不行。
“你哪一日剃度?”劉稻香再問他。
衛承賢此時已麵色平靜,答:“定於六月十九日,聽說,皇上已下令,於六月十八日前往避暑山莊。”
劉稻香猜測,他是不想把安國侯府推向風口浪尖,待到眾人從避暑山莊歸來時,那時,早已塵埃落定。
“我與夫君會隨行。”劉稻香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到時不能去白泉寺觀禮。
衛承賢還真有些出家人的樣子了,聽了後平靜地答:“無妨,以後,你我怕是難得有再見麵的機會了,我特意在出家之前登門造訪,便是要給你個交待。”
劉稻香冷冷一笑:“你需要的不是給我個交待,前有珍珠姐姐,後有那個叫珍珠的丫頭,皆是因你而喪命,而凶手依然逍遙法外,你卻隻會拿出家來逃避,上次你逃避責任害死了珍珠姐姐,這一次,害死了無辜牽連之人,又想以出家來逃避嗎?衛承賢,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怎就一點擔當都沒有。
衛承賢聽了她偏激的話並沒有惱,反而平和地答:“我此次來,正是為了此事,兩個珍珠已不在世,我早已在兩人靈位前交待過了,你是珍珠唯一認可的姐妹,我自要給你一個交待。”
劉稻香冷眼掃向了他,道:“那你說說你的交待,我姑且聽一聽。”
衛承賢忙道:“你珍珠姐姐的事,我難辭其咎,珍珠丫頭的事,禍起我身,兩人皆因我之故而逝,我愧對兩人,當初珍珠之事,涉及到西太後、惠雅郡主、平王妃與我娘,而我娘已經癱瘓在床遭了報應,我會把這事寫成密折呈到皇上跟前,請他定奪,還請你諒解,我隱去了我娘做幫凶的事,她已落如此地步,唯一的兒子最終心灰意冷削發出家,讓她一個老人家經曆這些,對她而言,是最大的折磨。”
劉稻香低頭沉思,安國侯老夫人寵溺衛承賢,把他當眼珠子疼,如今,她疼寵的眼珠子卻出家當了和尚,估計她不瘋也離瘋不遠了,更何況已經癱瘓在床。
“好吧,我應了你就是。”
衛承賢明顯的鬆了口氣,道:“多謝你能理解為人兒子的一片私心,我娘,她已經遭了大報應,我不想她白發蒼蒼還要被親生兒子給送去大牢裏。”
“我能理解。”劉稻香唯有歎息。
若非安國侯老夫人對兒子的控製欲太強,事情又怎會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至於惠雅郡主......”衛承賢頓了頓,後又接著道:“當初,她設計用宮中秘藥害死了珍珠,我早已無法再心平氣和地與她做夫妻,上回登門,原是想借著那機會與她和離,一是為了救那無辜的珍珠,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心灰意冷,與她和離了,她還可以重新嫁人,跟了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劉稻香對於蘇惠雅卻是半點都不想放過:“怎地,她那般害了珍珠姐姐,你還想放過她不成?你倒是好心,我可沒這麼好說話,你這話糊弄誰呢?”
衛承賢一時陷入到回憶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聽他幽幽說道:“你想岔了,我與她本是先皇賜婚,我若主動與她和離,豈不是打了先皇的臉,我是想逼她主動說出來,到時皇上自會問起,我自要把之前發生的事說一遍,為珍珠討個公道,你是知道的,當日先皇在世,我姑姑雖偏心於我,但為了皇室顏麵,是絕不會承認惠雅郡主心思惡毒,更不能把我那姑姑牽扯出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蘇惠雅死活都不肯和離。
“她不肯和離,你便由著她?”劉稻香心氣兒難平,她不想憋著這口氣了。
衛承賢又道:“我即已決定出家,自要了結紅塵,方才可出家。”
“哦?你寫那個折子,就是為了告發她與西太後?”劉稻香反問。
衛承賢淡然一笑,道:“自然不是,你夫君暗中出手幫忙,我自要回報一二,平王妃不死也要脫層皮了,你大抵忘了,李夫人當初放出珍珠時,是把她的賣身契給暗中銷了,還了她的平民身,這事兒,惠雅郡主因為一時疏忽,竟不曾發現呢!”
他說到這兒時,臉上浮起了一絲諷刺。
“良籍?!你不提,我還真不記得有此事了。”衛承賢一提起,劉稻香突然記起來,她聽劉芷蓉曾提過這麼一句。
心中不由暗樂,自家二姑姑果然不是好招惹的,當初蘇惠雅強勢逼著她放出珍珠,她便默默地給蘇惠雅挖了個大坑。
“哼,得你夫君出手相助,我才能在短短數日之內查清原委,當日,那個賭坊的老板也被你夫君派出的人暗中抓住,如今,正關在我府裏,我已暗中審問過了,原來,他果真得了蘇惠雅的好處,膽兒才那麼肥,明知珍珠在外頭頂著我安國侯小妾的身份,竟然還敢做出那豬狗不如的事,活活逼死了這個可憐的小丫頭。”
衛承賢說到這兒,劉稻香察覺到他平靜的神情下,所隱藏的巨大憤怒。
蘇惠雅壓根兒就是視人命如草芥。
“我原打算,待我把事兒都處理好了,再尋個好的歸處給那丫頭,誰知......”
“可憐了那丫頭,珍珠即為良籍,怕是這官司有得打了,隻是王妃怕是會把這事壓下去,還有,聽說買了那個賭坊的是一個王爺的嫡子。”劉稻香出言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