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又取了一雙嶄新的黑底金絲暗紋帛屐:“姑娘,夫人昨兒打發人送來了一雙新的羊毛皮帛屐。”
這樣的帛屐是專為雪天而準備的,裏頭襯上厚實的羊毛皮,如同一雙鞋子,隻是鞋底用銅做的半寸厚的齒,穿上去行走在青石板上並不會凍著。
“這個帛屐樣式以前倒不曾見過?”劉稻香覺得有點像現代的雪地靴,隻不過底更厚,更笨重些。
“嗯,夫人也是外出見人穿了,才打聽在哪兒有定做的。”青絲彎腰幫她把鞋穿好,又道:“奴婢已經安排小丫頭先去了夫人那裏稟明。”
劉稻香試了一下,許是新屐之故,穿上去很暖和,也夠柔軟。
......
去到靜水院時,張桂花才試完謝,看到劉稻香這一身打扮,心下不免微微歎氣。
“夫人,二姑娘來了。”織錦忙上前幫劉稻香解下鬥篷,又道:“夫人,二姑娘鮮少穿如此素雅的,像是換了個人兒似的。”
“可不,不開口,倒顯得嫻靜了不少。”張桂花心裏沉甸甸的。
“過來讓娘瞧瞧,可還合身,若穿著不舒服,回頭我叫針線坊給改改。”
“娘,這衣穿了很合身。”劉稻香走上前乖巧的答。
張桂花打量了她一番,衣裳的確很合適。
“先前聽你院裏的小丫頭來稟說,你等一下就過來找我有事,我問那丫頭是何事,她也說不清!”
劉稻香幾次張嘴都沒有說出來。
她心下難過,既怕林珍珠失望,又怕張桂花傷心!
春嬌最有眼色,見自家姑娘一臉為難的樣子,忙在一旁答:“夫人,是這麼回事,先前二門處的婆子遞話進來,說是安國侯世子親自派人來請姑娘去府上一趟。”
“他?哼,那就是個表麵光鮮的公子哥,來找你幹什麼?”張桂花後麵一句是問劉稻香。
“他是打發了管事來的,說是珍珠姐姐大不好了。”劉稻香躊躇了一陣,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張桂花微微一怔,眼神瞟向門外,打簾子的小丫頭忘了把簾子放下來,門口雖擱了一塊大屏風,可依然無法阻擋寒風的入襲。
“林珍珠?”真的快要死了?
張桂花記得,她隻比自己的這個二閨女大了一歲多。
“怎麼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明明珍珠姐姐有所好轉,誰知......是她求了世子爺派人來的,說是想再見我一麵。”劉稻香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想法。
“好歹交往一場,你去送送她吧!”張桂花瞬間像是很疲倦了,也不想說什麼,揮揮手示意劉稻香先行離開。
劉稻香並沒有注意到張桂花話裏的意思。
隻是福了福身子,急匆匆的轉身趕去安國侯府,耽擱了些時候,不知能不能來的及,如此一想,她行走的越發急切。
織錦送劉稻香到了門口,又把放在熏籠上烘著的鬥篷取下來給她係上。
“姑娘,夫人最在意的莫過於是姑娘、少爺們。”
劉稻香沉默了一陣,直到織錦係好鬥篷,她才道:“告訴我娘,她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織錦笑道:“如此,奴婢就好心了。”
待劉稻香走後,織錦給張桂花回了這話,又道:“夫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張桂花伸手揉了揉腦門,歎道:“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那安國侯府與母親娘家又連著親,安國侯世子還要喚母親一聲姑外婆呢,現如今,京城裏的人誰不在背地裏傳,說惠雅郡主又仗勢欺人了,可恨有大周拳頭最大的兩位撐腰,誰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所以,那個林珍珠隻能被犧牲。”
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勳貴世家裏多的是冷情冷性的人。
劉稻香急匆匆趕到安國侯府時,她特意留心了,發現安國侯府門前尚未掛起白燈籠,心下暗暗鬆了口氣。
下了馬車,自有那管事叫人開了門,門內早有人準備了暖轎,劉稻香一進門就上了暖轎,一直被抬到林珍珠的院門前。
院子依然還是那個院子,寒風獵獵,老樹枯枝,殘陽敗雪......
似在為即將逝去的屋主人哀嚎,又似在訴說世道不公,人情冷暖需自知......
銅底帛屐敲打在一側積了薄雪的抄手回廊上,發了一陣沉重的悶響,似在回應寒風。
穿過月洞門,她的身影才出現,一道黑影唆的一下竄到她的跟前,把劉稻香嚇得連連後退幾步,驚魂未定的瞧去,眼前的衛承賢胡子拉碴,眼底淤青,衣袍已皺巴巴如同鹹菜。
此時,他正流著淚,慌亂無措地看著劉稻香,嘴裏不停的碎碎念:“你來了,快去,快去勸勸你珍珠姐姐,快去啊,她平日裏最信你的話了,你快點去呀,我求你了行不行,隻要她不要離開我,我求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平日裏你最聰慧,也最有法子,你幫我勸勸她,莫要喪氣,我一定會請太醫來治好她的,太醫不行,我就親自去外頭尋良醫,京城裏沒有,我就帶人一直南下,定會救治好她,你幫我勸勸她,行不行?”
“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嗚嗚,都是我的錯,我舍不下她,你珍珠姐姐是全天下最良善的女子,我能娶她是何其幸!”
“我給你下跪,你一定要幫我,求你了。”
慌了神的衛承賢,猛地朝劉稻香跪下,嚇得劉稻香往一側飛跳過去。
“你,你,你先起來,我去看看珍珠姐姐。”劉稻香心下歎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你一定得答應我,她視你如親妹妹,即便她......她還想再見見你,讓她回心轉意好不好,我說什麼她都不聽,你說的,她肯定會聽,隻要她能活著,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劉稻香忙叫粗使婆子把衛承賢扶起來,聽到外頭動靜的花滿打開門,眼睛早哭得很腫,一臉憔悴的走出來。
她先是走到衛承賢跟前,很客氣地行禮道:“世子爺,請回吧,夫人,夫人她不想見你。”她的主子說,之所以不想見,是因為她已形如枯槁,她想用最美的回憶留在衛承賢的心,待她去後,也要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她要叫他悔恨一輩子,一輩子活在自責中。
她要叫蘇惠雅那個女人一輩子都鬥不過她這個死人。
“怎麼會?我錯了還不行?”衛承賢從來不知自己早已陷進了林珍珠編織的溫柔陷阱裏,他以為,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笑意盈盈的站在不遠處看著,隻要他一回頭,便能見到她的身影。
“你當初若想明白了,又豈會在今日險些要了她的命。”劉稻香很直白的譏諷他。
“我上回打發青梅來,明明瞧到珍珠姐姐氣色好轉,她還叫青梅給我捎話,待她身子骨養好了,她定要再懷一胎,不為旁的,隻為有個念想,隻為叫你偶爾還記起她。”
衛承賢大哭道:“我怎會不記得她?她是我的妻,我應承過她,她這一世,下世,下下世,都是我的妻!”
劉稻香看他如此難過,小嘴輕撇,然並卵,早幹嘛去了。
“我去看看珍珠姐姐。”
衛承賢始終沒看明白,又或是不想去想清楚,林珍珠的存在擋了那些人的道,衛承賢一日不讓惠雅郡主當上世子夫人,那些人包括皇後在內,都會覺得自己辦得這事隻是個笑話,丟了她們的顏麵。
而林珍珠的存在叫那些人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所以,林珍珠隻能死!
劉稻香的腳步很沉重,如同灌滿了鉛,她後悔自己想明白的太晚、太晚......
她還是太自以為是了,以為隻要保住林珍珠的命,給她一線希望,她就能像牆縫裏的雜草,茁壯生長!
“咯——吱——!”
陳舊的菱花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劉稻香的視線落在了那掉了紅漆的木門上,心下越發難受得緊,這就是外表光鮮的安國侯府,內裏卻已肮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劉二姑娘,請隨奴婢來。”這是林珍珠的另一個丫頭紅香。
劉稻香隨她越過纏枝牡丹罩門,穿過碧紗櫥行往林珍珠的房間。
“珍珠姐姐,她......”
紅香回頭給了她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主子說,她這輩子值了,能結識劉二姑娘這樣的妹子。”
好容易才平和了心境的劉稻香,因她這話又紅了眼眶,低聲答:“一想到她說什麼要見我,我心裏就難受非常,隻念著她能快些好起來。”
紅香低頭規矩的帶路,又答:“劉二姑娘能這般,我家主子即便去了,她也是高興的,終歸這世上有一人是真心待她。”
劉稻香張了張小嘴,想說先前在外頭見到衛承賢那樣,瞧著也是真心。
“姑娘可是想說世子爺?也不知他能念著咱主子幾年......都說有了新人隻把舊人拋,世子爺他也就是最近知道主子快不行了才會如此......”
劉稻香聽得懵了,那衛承賢到底是真心還是做戲?
她先前瞧他那痛哭流涕的樣子,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隻是聽紅香這般說,她心裏不免又有些打鼓。
“主子,主子,劉二姑娘來瞧你了。”花滿不知幾時先一步進了屋,此時正在輕輕喚醒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