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姓呂的,橫眉倒豎,怒道:“胡說八道,我都瞧見你們村到處綠油油的一片,沒米吃不會吃菜啊?總歸是不會餓死的。”
後門外的劉稻香聽後,心中肝火直冒,瞎子都知道,今年這樣的光景,能混個水飽保住性命就不錯,哪裏還有多餘的糧來交公糧。
又聽得裏頭的裏正解釋道:“後頭那些個是紅薯,都算不得正經糧食的。”
那姓呂的白眼一翻,說道:“我說黃裏正,你是哄著我玩兒麼?忒麼你管的這幾個村還有不少口糧,怎麼會沒糧交公?再說了,沒糧,用錢也行。”
劉稻香在外頭聞言氣得差點一個倒仰,沒糧拿錢也行......
尼妹哦,都快餓死了,家裏窮徒四壁,哪裏來的錢財交稅?
這時,一位官差在那姓呂的身側耳語,過後,便見這姓呂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轉,又道:“我說黃裏正,你可別跟我說,三十裏村拿不出錢頂公糧?”
原來是有備而來,劉稻香眼裏的煞氣一閃而過,太貪得無厭了!
裏正心裏一咯噔,頓覺不好!
“這,不知是誰瞎說,當不得真,咱們村都是些老實巴交的泥腿子,家裏都沒有過夜的銅板子,哪裏有錢拿來頂公糧。”
“嘿嘿,哄誰呢!”那姓呂的笑得很陰險,又道:“你們村不是有很多小繡娘麼,聽說,日日都去河對岸的秀才老爺家做事,哪裏沒有餘錢頂公糧!”
裏正心裏很憋屈,那些小姑娘做點繡活貼補家用有錯嗎?
再說了,這苛捐雜稅一年比一年重,要不是這些小姑娘能出去做活賺錢,三十裏村村民的日子,隻怕越發難捱。
更何況今年遭了災,家家都指望自家閨女每月領上幾百文,拿來養家糊口,如今早稻十之去九,這米糧還不知漲價到什麼樣,那幾百文也不知夠不夠買一個月的米糧。
再加上劉三貴之前有與他透了音訊,青州遭了災的地方,多是會減免雜稅的,他心中不樂意土牛縣的縣令不顧民生,強行征收重稅。
隻是這些小鬼太難纏,若不好言好語,回頭,隻怕會給他管的這幾個村“穿小鞋”。
穿小鞋是這一帶的土話,意思是得罪了這些官差,往後,這些人定會尋了機會狠整裏正所管的幾個村,甚至有可能鬧出人命。
今年開春,要不是劉稻香家發話,說是要大量收購紅薯,他也不會讓自己管的幾個村子,或多或少都種了些紅薯,原還想著,今年的壓力會輕上許多。
哪裏會想到,會遭這天災,而那縣令太貪心,依然不肯減少半點賦稅。
裏正不想拿錢頂公糧,那位姓呂的出了這麼個主意,他便知道這不過是縣令的意思。
隻怕是打著能刮多少是多少的主意。
但若不交,這位縣令還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挪窩,到時候為難的,還是他手下管的這幾個村子。
姓呂的見他沉默不語,又道:“我說黃裏正,我可是給你指了條明路,旁人我可不會提點,也是你我一直配合很愉快,以往收稅,你這一塊可是沒半點含糊。”
他見裏正依然不語,想了想略微放緩了語氣,語氣心腸地勸道:“不過是今年一年遭了災,往年,你們這一帶還是風調雨順的,再說了,靠山吃山,這山裏頭能養活人的東西多了去,何必惹得咱們縣令爺心中不快呢?”
裏正依然歎氣,姓呂的又道:“這十裏八鄉又不是隻有你管的村子遭了災,大家都一樣,在另一個鄉,人家那可是早稻顆粒無收,那兒的裏正們可都是買糧頂上的,上報朝廷又是豐收年,裏正,雖說您不過是九品小官,連芝麻官都算不上,但也是個官,咱們得多多為當今聖上分憂。”
裏正正欲說話,那姓呂的又道:“你說的事兒,我也知道,可我真不敢開這先河,若大家都叫我做主免了,我這身上的差事也隻能被逼得丟了。”
裏正把手一攤,說道:“你也知道,上半年又是水澇又是旱災,大家一年都顆粒無收。”
“行了,行了,大家的難處都一樣,旁的鄉都交齊了,我還不信你沒有辦法,再說了,這公糧是上頭讓交的。”姓呂的態度很堅決,不容反駁。
劉稻香聽得很著急,黃大奶奶也聽出了姓呂語氣裏的火氣。
連忙推了門進去,笑道:“聽說幾位官爺來,老頭子,可得留著官爺們好生吃個飯,我家侄孫女家裏養了些雞,已經打發了小丫頭去捉了。”
姓呂的聞言,臉色好看些許,問道:“可是劉秀才家?”
這話明顯是問劉稻香,她隻得上前答道:“正是我爹爹。”
劉稻香暗自思量,明明她爹說過,這賦稅是可減麵的,怎麼到了這裏,就是全部都要交,而且還非交不可。
隻是,這話,她是不會去問姓呂的官差。
呂姓官差不敢不給劉三貴幾分薄麵,誰知道人家以為會不會一飛衝天,都是在一個地兒混的,總得留上些薄麵。
“原來是劉家姑娘,劉秀才可在家?早就聽說他才高八鬥呢!”
劉稻香痛快地答道:“我爹去鎮上先生家了,等會兒我就差人去喊他回來。”
一旁的黃大奶奶連忙道:“劉秀才的先生是個舉子。”
舉子可比秀才難考多了,誰也說不準哪個舉子就去上任當縣令了。
舉子是候補,有時是會被朝廷安排去當縣令,主管一方。
那呂姓官差臉有異色,黃大奶奶又賠笑道:“這大熱天的,知了叫得人煩躁,幾位差爺不如先在我家歇歇,待暑氣散了些,差爺們若想回縣城,我做主,給幾位官爺包輛牛車送回縣城,如何?”
“呂哥,我看可行,大熱天的,實在是曬得人受不了。”其中一位年紀稍大地在一旁勸道。
主要是他愛吃黃家的這西瓜,個大,夠甜,很消暑。
裏正因為這些人欲強征稅而不痛快,壓根兒就不想再開口留這些人吃飯,他心裏有氣,劉稻香暗中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先別急。
黃大奶奶賠笑道:“是,是,是,這位官爺說得對,這大熱天的,還真容易曬得人頭暈腦痛,還是先在我家吃頓飯,喝上杯小酒。”
正巧,青梅捉了雞過來了。
同來的還有春嬌。
“姑娘,黃老夫人,裏正,咱夫人得知幾位差爺來了,已差人去鎮上請咱老爺回來,又說光有雞怎麼行,正好咱舅老爺年前從海外回來,捎了些墨魚回來,夫人讓奴婢們一同帶過來,隻是得讓老夫人費些心,叫人剁些肉沫子和著,做道墨魚肉丸子湯吃,叫幾位官爺嚐個鮮。”
墨魚在青州都算是頂金貴的玩意了,劉稻香家能多吃到海鮮,也是托了張裕德的福。
海外?
那位姓呂的心中一驚,他有些詫異,自己不過兩三年不曾來三十裏村,怎地這個劉秀才家好似很有背景了?
旁人不知,能走海商的,他在衙門裏混得久了,機緣巧合之下聽說過能走海行商的,背後的靠山隻有京裏麵的幾位,大多是皇親國戚在裏頭摻了一腳。
一時,他也拿不住該用什麼態度了,裏正到底不願推了自家婆子擺下的台階。
因此,笑道:“呂爺,她家舅爺是個渾的,小小年紀就跑到外頭去闖了,也合該他運道好,這不,竟然跑到海外經商去了。”
呂爺忙道:“我早聽說墨魚雖說是魚,卻與咱河裏的魚不同,是不長魚鱗的,又聽那些貴人提過,這墨魚煮湯弄得好了是美味,可要弄得不好,滿桌都是魚腥味。”
青梅笑答:“呂爺隻管放心,咱舅老爺早就教了婢子如何去腥。”
“哈哈哈,沒想到我有如此口福,到是借了裏正的光了,不錯,不錯!”呂爺連道兩聲不錯。
不難聽出他心情十分好。
劉稻香與裏正相識一眼,暗道,還好投對了胃口,隻是這姓呂的當真不是好東西。
留下裏正繼續陪這幾位官差,劉稻香與黃大奶奶,以及青梅、春嬌,一並去了廚房。
黃大奶奶好動,又因在農村閑來無事,許多家務活都是自己動手。
因此,家裏隻請了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婆子,還有一個小廝。
劉三貴到時,劉稻香正指揮著廚娘幫忙做墨魚肉丸子湯,趙婆子聽說官差在這裏,也送了幾隻雞蛋過來。
她完全是看在裏正的麵子上。
除了一個香辣幹鍋雞之外,一道墨魚肉丸湯,一個炒紅薯葉,一個五花肉蒸幹豆角,還有一碗蒸雞蛋羹,一碗辣椒蘿卜炒臘肉。
幹豆角還是黃大奶奶去年做的,拿來用煎過的五花肉蒸,味道剛剛好。
“青梅,春嬌,把菜呈上去。”
劉稻香吩咐兩人去上菜,黃大奶奶已經叫廚娘在廚房裏另支了一張桌子,隻等劉稻香坐下一起吃飯。
“我還真擔心送信的人找不到你爹。”
劉稻香也覺得慶幸,劉三貴雖說是去了郭修凡家,可也難保沒有鄉紳請兩人去家中吃酒。
“運氣,活該咱們村風水好。
黃大奶奶聽後很高興,給夾了一個墨魚肉丸放碗裏:“這話咱愛聽,可不就風水好,好事多磨,苦盡甘來,說不定咱村人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黃大奶奶覺得,劉稻香家吃肉,隨便灑點肉湯都夠村民們嚼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