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去外婆家(一)

劉稻香瞧著那簍子魚暗樂,劉秋香瞅了一眼,轉頭跟張桂花說,自家二妹就那點出息。

張桂花與劉三貴瞧她那流著哈喇子的饞樣,忍不住大笑起來。

三十裏村與張桂花娘所住的村子離得不算太遠,叫五十裏村,翻過兩座有些高的丘陵便到了。

也不知這邊的人都讀書少還是咋的,劉稻香所在的三十裏村,因離縣城三十裏路程,便叫三十裏村,而張桂花娘家,大概是離縣城五十裏地,便叫五十裏村,這名字起得好接地氣。

當翻過第二座丘陵時,劉稻香已經累成了狗,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小手撐著自己的小膝蓋,彎腰站在那兒大喘氣。

劉三貴一臉的心疼,站在一旁拿衣袖給她遮陽:“閨女,還是讓爹抱你吧。”

做為成人芯子的劉稻香是拒絕的,她站在土山頂向下看去,指著一片蔥青色中的泥磚草屋問道:“爹、娘,那是外婆家嗎?”

“是五十裏村,看到沒有,那三個在一塊兒的村屋,在西邊的那個是你外婆家。”

劉稻香舉目望去,四周青山環繞,小溪似玉帶般從五十裏村中間穿過,把五十裏村分為了南北兩塊,蔥青色的厚地毯中間有一叢叢的村屋,籬笆、大白鵝,村婦,還有牛哞哞的叫,嫋嫋的炊煙爭先恐後的從煙囪裏鑽了出來,張牙舞爪的衝向天際,似在向世人宣告,休要撓亂了這方淨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空氣裏夾著著禾香,泥土香,鬆葉香,野菊香,還有淡淡的果香。

“快看,前頭有根野葡萄藤,我去給你們摘一些。”

山野之中,到處都能見到野葡萄,個兒不大,也不過是跟大珍珠差不多,籽多,但卻非常非常甜,即便是洗過後再吃,待吃完手中的野葡萄,便覺得手心都沾上了一層葡萄糖,粘粘的叫人很難受。

即便如此,這些個野果子還是很受山裏人家的喜愛。

“娘,這路邊咋還能有野葡萄。”劉秋香以前是沒吃過的,即便劉三貴采了些回來,也會被劉齊氏要去哄劉小蘭,壓根兒就不會想到給自己的孫女們留上幾個甜甜嘴。

張桂花笑了,伸手摸摸自家大閨女的頭頂,見她一雙眼珠子都快粘到那野葡萄上,心中越發不待見劉齊氏,也怨恨起劉齊氏太自私。

“大抵是這條路走的人不多。”

的確,這五十裏村離鎮上都有二十多裏路,若無必要,想來是不會走出去的。

劉三貴手腳挺快,一會兒便摘了五六串野葡萄放簍子裏背著下來了。

“這野葡萄應該是這幾日才熟的,裏頭還有些紅的,不夠黑,你們吃的時候小心點,還有啊,這上頭螞蟻太多,咱們去你外婆家用井水鎮過後再吃。”

看著自家大閨女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背的簍子,劉三貴很艱難地才說完上麵的話,心中又反省,自己以前似乎做錯了許多。

“爹,這野葡萄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是什麼味兒?”劉稻香趁著這機會,趕緊大把的上眼藥。

劉三貴聞言眼神一暗,似不經意地說道:“什麼味兒你沒吃過麼?爹以前去山裏頭尋野物,可是給你們帶過不少。”

秋收前後,三十裏村的壯勞力都會去山裏打些野味,或留著過年自己家吃,或賣了換些銀錢過年用。

劉稻香見他問到了點子上,一臉懵逼了,隨後又扭頭問劉秋香:“咱爹摘過這吃的?我咋沒吃過?”

提起這事,劉秋香也是一肚子委屈,她以前饞得要死,就是站在劉齊氏與劉小蘭的跟前,兩人都像沒看見似的,光顧著自己吃也不說分點給她,明明那是她親爹摘回來的好撒。

“奶跟小姑吃了,說我還太小,不能吃。”

什麼叫不能吃?壓根兒就是哄騙劉秋香的,不過是不想多個人分走手中的吃食。

張桂花臉色難看的站在一旁不吱聲,也不看劉三貴一眼。

因為野葡萄這事,劉三貴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眾叛親離了似的。

他也不是聾子,自然聽懂了劉秋香話裏的意思。

劉稻香覺得這還不解氣,便又道:“咱奶跟小姑是想吃獨份吧,我前兒還聽虎子哥說,他要去後山揪兩串野葡萄送我們吃,虎子哥那麼好,肯定不會害我們的。”

自從劉稻香從鎮上買了香甜的芝麻餅送給黃小虎吃過後,三個人就好得快跟一個人似的了。

在山頂歇了會兒,劉稻香最終屈服於自己拒絕繼續工作的雙腳,乖乖地被劉三貴給抱懷裏了。

卻不知,一旁的張桂花暗中鬆了一口氣,就因為自家二閨女不樂意被抱著,一家人天還沒亮就出門了,二十裏路腳快也就一個半時辰就能到,腳慢也就兩個時辰,可是因為劉稻香堅決要自己走,結果愣是拖了中午還沒到五十裏村。

劉稻香可不知自家便宜娘心中的腹誹,被人抱著看風景就是不一樣,原本她的視野裏應該都是樹枝雜草,這路走下來,她還能看看遠處的美景。

才走到村口,就從木槿紮成的籬笆縫裏竄出一條白色偏黃的土狗,朝她們呲牙咧嘴,汪--汪--汪!

隨著它領頭,很有節奏又夾雜著幾分囂張的狗叫聲此起彼伏,劉稻香膽兒不大,最是怕土狗咬了,這年頭咬傷了,就是用皂角水洗一洗,剩下的全都交給老天,隻能聽天由命。

這時,聽到旁邊屋裏有人在叫狗,大約是聽到自家主人的聲音,那頭白色的土狗先是歪頭咧嘴瞪向她們一眼,這才甩著尾巴,很歡快地朝屋裏奔去,那乖巧的樣子與先前的凶殘樣完全像是兩隻狗。

劉秋香這時呸了一句,跟劉三貴說道:“爹,這是書裏常講的狗眼看人低吧!”

劉稻香默默無語的看向自家姐姐,還可以這樣解釋麼?

劉三貴少不得又要跟她們解釋一番,最後又指出這是拿人來做比方了。

解釋完已到了一處三個院子挨一塊兒的地方,院子成品字形,劉稻香知道,那西邊的院子,應該就是自家便宜外婆家。

不過半人高的籬笆中間有一院門,又用竹片紮成了一個半人高的院門,進了院子是一座不大的泥磚草屋,正對院門的是堂屋,南邊是睡房,北邊是灶屋。

院子不大,倒也收拾的幹幹淨淨,院子南邊有三棵棗樹,樹下圈起來,裏頭圍著三隻母雞,北邊種著一株榆錢樹,樹下放著一個跛了一隻腳的厚木桌子,下頭用木塊墊著,桌子已經發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屋裏的人似乎感覺到院子裏有動靜,吱呀一聲,正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洗得發白,補丁摞補丁的衣衫的老婦人,根根銀發,似秋後的第一道白霜,臉上一波三折的皺紋,如同她的人生一般高低起伏。

這人便是張桂花的娘--陳氏!

“娘!”張桂花這一聲娘,喚得糾腸結肚,起起伏伏,百千日的思念與愧疚,都在這一刻化成了這兩字。

開門的老人先是呆愣愣地站在那兒一直動也不動,似乎很難相信自己出嫁的女兒回來了,莫不是又做夢了。

劉稻香兩姐妹也跟著乖巧的喊了一聲外婆,張桂花的娘這才似清醒過來,微微眯起眼,伸手在眉前搭起涼棚細細朝院裏看去。

“啊!桂,桂花,三,三,三貴,這是秋香,稻香?”

老人家一下子就辯認出自己的至親骨肉,更是激動得語無倫次,顫巍巍地小跑著來到她們的身邊,伸手摸摸這個,又瞧瞧那個,最後老淚縱橫地拉著張桂花左看看,右瞧瞧。

嘴裏一個勁兒的念叨著:“瘦了,咱閨女又瘦了許多。”

她一邊說著,這眼淚珠子就像不要錢似的,直直滾落下來,打在張桂花的手上,灼熱的淚水燙傷了她的心:“娘,我回來看你了。”

“我這不是做夢吧,我肯定是看見我家桂花了呢!”老人家伸出老樹皮似的手,輕輕地摸在張桂花的臉上:“真是咱閨女,老頭子啊,你真聽到我的念叨了,咱家桂花真回來了。”

誰都能從她的話裏聽出這些年她對張桂花的牽掛與思念,無奈,這寡婦的身份隻能把她圈在這五十裏村。

劉稻香看她哭得一時難以收場,真怕自家外婆一時激動出現啥不好的事,便伸手扯了扯陳氏的裙子,踮起小腳,眨巴眨巴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再露出可愛的笑容:“外婆婆,我是稻香!”

一聲外婆婆可是叫陳氏的心都化成了一汪水,低頭彎腰把她抱在了懷裏,眼見得自家外孫女長得粉雕玉琢,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劉三貴見這母女倆站在院子裏就哭起來了,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旁邊的兩戶鄰居已經大大咧咧地站在院子裏,伸長了脖子朝這邊張望。

“陳大娘,這家來客人了?”

這個是住在中間的那戶,是個才進門一兩年的新媳婦,沒有見過張桂花,因此並不知道她的身份。

陳氏抱著劉稻香,又騰出一隻手來拿衣袖胡亂擦了一下臉,方才哽咽著答道:“這是咱閨女,這是李小狗的媳婦。”

張桂花是知道李小狗的,便跟那媳婦打了聲招呼,本想按習慣叫,隻是心裏頭一轉念:小狗媳婦,怎麼聽都有些別扭,最後還是問了那小媳婦的名字,才知道叫柳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