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因

大周朝,三十裏村。

這一日天公很不作美,陰暗的天空烏雲翻滾,一聲春雷乍響,電光驟增。

三十裏村原本烏黑的天空,被狠狠的撕出一條口子,照亮了整個村莊。

此時,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我呸,你個死母雞,光會咯咯噠,不會抱叫雞公,有她娘的個卵用。”

她罵的是本地方言,叫雞公即公雞,孵化的機率比母雞要少得多,是罵女子生不出兒子的侮辱性話。

這是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下巴略尖,眉心緊皺,穿著漿洗得很幹淨的綢布衣裙,正緊繃著臉拿掃把站在正屋台前罵著,而罵人的方向是在西廂房這邊,她的手依然很纖細白淨,並不像普通農婦那般手指粗糙,毫無美感。

劉三貴生得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此時正低聲下氣的求著自家娘老子:“娘,你小聲點,桂花剛早產了,身子還虛著。”

“你個沒用的東西,當老娘的還不能說?反天了!不過是生了個沒用的丫頭片子,就活該摁在腳盆裏淹死,還當個寶,張嘴就要吃,吃,吃,家裏的糧可不能拿來養這種賠錢貨,要來有什麼用。”

劉齊氏在家中的權威從來沒有人敢挑戰。

劉三貴的乞求沒有得到半點回報,不僅如此,更是撩得劉齊氏的心頭火往腦門上直衝。

“早知道又是個賠錢貨,當初就該一碗黃湯灌下去,直接打下來扔了。”

劉三貴已經麻木的雙眼裏除了乞求就沒別的了:“娘,求你別罵了,孩子她娘現在早產了,身子不好,稻香也因此而砸壞了額頭,娘,你就給一小抓白米吧,讓我熬點稀粥給她娘倆灌下去。”

在劉三貴的心裏,那是兩條活鮮鮮的人命。

但在劉齊氏的眼裏,那就是兩個無底洞,還不知要填多少年的糧食,更不要說出嫁時,還得置辦嫁妝。

那都是錢啊,想到這兒,劉齊氏的心都在滴血。

正在此時,劉三貴的親妹子--劉小蘭兩頰緋紅地過來了。

她穿著淺湖綠小碎花短襖,下罩一繡有白玉蘭花的百褶裙,踩著小碎步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生怕屋外台階上的泥灰弄髒了自己的裙擺。

“三哥,你怎麼好意思又來管娘要白米,你當這白米是大風刮來的?再說了,三嫂又不是頭回生產了,哪裏有這般金貴,依我看,你就是可著勁兒的嬌寵著她,真當她是富家姑娘不成?”

劉小蘭被劉齊氏養得十分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每日在家就是繡繡花撲撲蝶,過著富家姑娘般的生活。

劉齊氏本就處於盛怒中,被劉小蘭這樣一挑撥,立刻拔高了聲音罵道:“還不快點給我把那小賠錢貨給扔腳盆裏淹死,好歹還沒來這世上受苦,早死也能早超生,趁著沒受苦趕緊轉世投胎富貴人家去。”

完了還不算,又罵了句晦氣!

劉三貴就差沒跪下來求劉齊氏了,見她轉身要走,急忙伸手一拉:“娘,你不能這樣,孩子剛剛生下來,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好歹,她也是你的孫女啊。”

“你作死啊,還不快點給老娘放手?”劉齊氏抄起手中的掃把,拿掃把杆狠狠的砸在他的手背上,原本粗糙不堪的手背,頓時腫如肉包。

“我呸,老娘真是瞎了眼,就不該把你養這麼大,看看你這沒良心的,有了婆娘就忘了爹娘,有你這麼做孝子的?他娘個西皮,怎麼就沒把好門,讓這麼一顆老鼠屎壞了我家一鍋好粥。”

劉齊氏簡直就是鄉村罵街的祖宗,難聽的話從她那張嘴裏不停的飆出來,還不帶重樣兒的。

劉三貴的腦海裏浮現自家早產的三丫頭,短短小小,皮膚皺巴巴的,如同隻瘦弱的小貓兒,心裏越發難受得緊,也不知哪兒來的豹膽,竟然生出勇氣伸手攔住了劉齊氏:“娘,以後我會更用心做事的,家裏的重活兒我全挑了,隻求娘給一小抓白米。”

一旁的劉小蘭聞言眼珠子一轉,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朝劉三貴一指:“三哥,你好偏心哦,娘親生養我們可不容易,你竟然叫娘去伺候三嫂子,天理何在。”

劉齊氏一聽,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劉小蘭的後腦勺,一臉寵愛的說道:“還是我家小女兒會疼娘。”

其言外之意,就是劉三貴不是孝子。

劉三貴不是沒有看見劉小蘭那雙嬌貴的小手,而是因為習以為常了,劉小蘭打小就是這樣養著的,用劉齊氏的話來說,劉小蘭自小身子骨弱,得嬌養著,所以,他對於劉小蘭從來不做家務一事,並沒有多想。

“爹!”

一道細嫩的聲音打西廂房木柱邊傳來,劉三貴回頭一看,隻見他的大女兒劉秋香正小心翼翼的藏在木柱後,全身補丁摞補丁的衣褲,瘦瘦小小的身影,在春雨裏瑟瑟發抖,他的眼睛突然發澀,心裏頭湧出一股酸疼。

“老娘還沒死,你個死不要臉的賠錢貨哭喪個什麼臉?”劉齊氏惡狠狠的瞪了劉秋香一眼。

“娘!孩子是擔心她娘和她妹。”劉三貴張了張嘴,在劉齊氏憤怒的眼光中,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劉小蘭還唯恐天下不亂,又道:“三哥,你也真是的,看村裏哪個婦人不是生產完就直接下地幹活的,也就你,嬌貴著某些人,看看,都養成什麼德性了,渾身的小家子氣。”

“三貴,等下就叫你婆娘起來做晚飯。”劉齊氏更是火大了,越發罵得利害:“你也是個沒用的東西,一天到晚就把個腦瓜子吊在自家婆娘的奶子上,光會吃不會想!”

“娘!”劉三貴的老臉都紅了。

“別叫我娘,我沒有你這樣的不孝子,你說說,我起早摸黑就不該為你們操勞,一個兩個,都隻會睡了吃,吃了睡,一張嘴不是要錢就是要糧,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欠著你們的。”

劉齊氏一邊罵一邊又要往屋裏走。

劉小蘭假意慢吞吞的跟在劉齊氏身後,經過劉三貴時,小聲說道:“娘的意思是要三嫂別裝了,快些起來做家務,你快些先應下來再想法子,娘自會給你舀米。”

劉三貴感激的朝她看了一眼,心裏很是熨帖,覺得自家小妹長了個刀子嘴,豆腐心。

“娘,讓桂花休息幾天吧,她才早產傷了身子。”

要不怎麼說劉三貴還真是缺心眼呢,劉齊氏還在火頭上,怎麼能說心疼媳婦的話。

“爹,我可以替娘做家務。”劉秋香瘦瘦弱弱的聲音從木柱後麵傳來,她是怕劉齊氏的,在她的心裏,劉齊氏的話代表的就是劉家整個長輩們的話,而她是興不起一點反對的心思。

劉齊氏回頭撩起眼皮子看了一下,劉秋香今年已九歲,劉小蘭比她還小兩歲,在她眼裏,劉秋香可不就是做家務的好手麼。

劉小蘭得意的一笑,她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便又勸說劉齊氏了:“娘,你看秋香都說了,想來她是不會賴賬,娘,還是給三哥舀點白米吧,看著那小丫頭也怪可憐的。”

而在木柱後的劉秋香十分詫異劉小蘭會幫她說好話,在她的印象中,劉小蘭是個很不好相處的,時常背著大人對她姐妹倆又打又罵,還說是要給她們立規矩。

“立規矩”是什麼,劉秋香並不懂,隻隱隱覺得,聽劉小蘭的話,她和妹妹就能少挨耳刮子。

劉齊氏目光閃了閃,又看了一眼劉秋香,這才說道:“就叫春香。”

劉三貴立即喜得跟什麼似的,連忙謝過自己的老娘給三閨女取名。

他不懂劉齊氏為什麼突然同意,可劉秋香卻看明白劉齊氏的眼光,隻是她的心裏還是很快樂的,最起碼,她三妹的命是保住了,不用再被扔到腳盆裏淹死再隨便扔到後山裏。

“奶,我會很勤快做事的。”

“嗯。”劉齊氏很是滿意她的態度,又轉身對劉三貴說:“等你家婆娘能下地了,就跟你去後麵田裏把那些野草拔了。”

看似是劉三貴得了好處,劉齊氏心善的叫劉小蘭舀了半竹筒的米給劉三貴。

實則,劉三貴家是付出了兩個大人勞作外加劉秋香幫著做家務,這才換來了這半竹筒的米。

劉小蘭同樣很滿意,家裏又多了一個可以使喚的小丫頭了,而且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

“娘,你幫我看看這花兒繡得如何?我跟鎮上繡莊的老板娘說好了,等繡好了就送去她那裏,還誇我的繡功越來越有長進呢,我覺得下回肯定又能漲價錢了。”

劉齊氏此時的聲音早已不複剛才的粗暴,很溫婉的對劉小蘭說:“蘭兒,你的女紅是越來越好了,再多加練習便能比娘親還要利害得多,省城裏的貴夫人們,最是喜歡心靈手巧的丫頭。”

劉小蘭還是有點擔憂:“娘,你說黃家真的到時候會來挑丫頭嗎?”

“黃家經常要買些丫頭進府,不過,死的更多。”

“那娘還要女兒去?”

“放心吧,你舅在那裏當管家呢!”

劉齊氏原名齊蕊兒,乃省城有名的富貴人家——黃家的人,她原本是黃家大奶奶跟前的貼身大丫頭,生得嬌俏可愛,尤其是一雙大眼睛,十分招人喜愛,本想著有機會爬上主子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