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伊向來淺睡眠,但也沒有淺到這種客廳座機一響,她當即清醒地彈坐起來的地步。
他們家一廳三室,空間有些大,不仔細聽其實不大能聽清客廳的聲音,但黎清伊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潛意識裏對外界環境很在意,稍微一點點動靜她都能清醒過來。
沒有多愣神,甚至腦子都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下了床,衝出了房間,接了電話。
那邊沒有馬上說話,黎清伊摒了呼吸,眼神幽冷,又黑又長的睫毛一動不動,襯得她整個人都有些冷,看起來有些可怕。
幾秒鍾過去,電話裏傳來了男人漫不經心的聲音,“黎清伊?”
這聲音黎清伊隻聽到過一回,但印象深刻!
她本來跳得急促的心一瞬平靜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沒穿鞋的腳,她盤腿坐到了沙發上。
“許家掌門人親自打電話給我,真是榮幸。”
她聲音沒有剛睡醒的迷蒙沙啞,清清冷冷,宛若月色下被風吹得搖晃相撞的風鈴。
這樣的口吻,這樣的聲音卻讓另一邊的許老大轉著筆的手停頓了一下。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打心底裏認為,這聲音很像榮伊人,她無論什麼時候,和他說話的口吻都是這樣。哪怕是做最親密的事,她看著他的眼神都是清清冷冷,沒有半點迷蒙沉迷,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從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裏看到一點點喜歡。
對他沒有,對別人也沒有。這個想法讓他好受了一些。
偏偏,就是這麼一天,黎清伊的出現,讓那雙眼睛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神采,當年,她看著那個男人的眼神,有少女的嬌羞,有愛戀中的喜歡,有喜歡中的癡迷於依賴。
自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
畢竟,他不是黎安鵬。
臉色難看起來,許老大的語氣都變得不好了起來,“你也知道我找你什麼事,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穆岑夜在我手上。”
他口氣有些凶狠,本以為會讓對方驚慌失措,冷聲質問他。
沒想到……
“哦。”
她回得輕描淡寫,冷靜得不能再冷靜,“所以呢?”
這些年來,除了對待榮伊人以外,許老大早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變動,但現在,他胸腔中翻湧的是什麼?——憤怒。
他想到了當年的榮伊人。
他說,“黎安鵬對你隻是愧疚,你們一家是被他爸媽拉下水的,不然你爸媽的事情根本不會敗露,兩人更不會進牢,最後忍受不了自殺。你這麼喜歡他,他卻沒告訴你這些事情,還不停出去應酬,要一堆女人作陪,你就這麼忍受下去?”
而榮伊人怎麼回他的?
像現在的黎清伊一樣,語氣毫無波瀾:“哦,所以呢?”
這兩母女,長得最像,脾性也最像,連說話的口氣都像!
而他和她有這麼多個女兒,像的幾乎都是他。
許老大並不算喜歡孩子,倘若這些孩子不是榮伊人生的,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這些孩子越長越大,還不如許帥一個領養的孩子來得更像榮伊人,這讓他有些失望,讓他更失望的是,榮伊人根本不在乎他們。
這幾個孩子小時候也遭受過那麼幾次磨難,許悠悠曾經被人綁架,就為了要挾他,當時他急衝衝地考慮著她,想著要怎麼安慰她,卻沒想到,榮伊人比誰都淡定。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沒有過問什麼。
他一時來氣,怒問她:“這是你的女兒,你都不想辦法救救她?”
榮伊人隻淡淡瞥了他一眼,語氣很是無所謂,“難道我不救,你就會坐視不管?”
當然不會!這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對她身上的一根頭發絲都極為看重,更何況是女兒?
這當然也讓他覺得心冷,但有什麼辦法?
他愛她,無論這個女人心在不在他這裏,她既然來了,他就要將她捆綁一輩子。
他能容忍榮伊人,卻不能容忍黎清伊,這個不是他女兒卻是她女兒的人!
“難道你不怕我殺了他?”許老大冷冷一笑,說得很是冷酷,“他這一傷傷得可不輕,撞他的那個人已經死了,當場死亡。”
另一個人死了,被撞的人能不受傷麼?
黎清伊聽到這話,心髒驟縮,全身都緊繃了起來,但她依舊強迫自己冷靜,連呼吸都不能有變。
她要是有變,就中了他的計了。
就算最後還是要中計,但也絕對不能讓他太舒暢。
試想,誰會喜歡看到自己敵人處變不驚雷打不動的樣子?大多數人都會在看到敵人臉色大變難受驚慌的樣子,這樣才會讓他們有滿足感。
而她想,許老大大概就是想看到那樣的她。
越不像榮伊人,他越舒爽。
她偏就不讓他如願。
憑什麼他對付了他們夫妻,她還得讓他心情好?
所以她聲音依舊平靜,“所以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許老大笑了一下,這笑聲陰沉森冷,教人聽了,好似有一條毒蛇順著脊背往上爬,直讓人覺得頭皮發麻,整個頭蓋骨都緊繃起來。
“他當然沒死,死人是沒有用處的。”
他的目標是黎清伊,當然不可能讓穆岑夜死了。
何況,他還不想因為一個黎清伊而將穆家得罪死了。
在他看來,穆岑夜喜歡黎清伊那是他的事,家族絕對不會因為黎清伊而獻出全部,畢竟穆家現在處於高位,有不少人盯著,做什麼都要謹言慎行。
所以穆家這些年還算低調。
而對付他……可就低調不起來了。
所以他就算動了一個黎清伊,雖然將穆岑夜得罪死了,那個男人看起來也野心勃勃,背地裏不知道培養了多少人手,走了多少條黑路,但他想來也不會因為一個黎清伊放棄一切。
就像他,雖然愛榮伊人,但倘若讓他丟掉一切,他恐怕也做不到毫不猶豫。
一個男人如果什麼都沒了,怎麼能給女人幸福?這樣的結果會是失敗的。
何況,榮伊人這樣的女人,倘若他真什麼都沒了,她一定不會和他同甘苦共患難的,倘若是黎安鵬,恐怕她還會考慮一下。
但他要是動了穆岑夜,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穆岑夜頭上扣的是“穆”字,他是穆家的人,不僅如此,還是穆家最受寵的人,穆老爺子最悉心教導,傾盡心血最多的人。
倘若他真讓穆岑夜沒了性命,穆家絕對會和許家鬧個不死不休。
當然,那是最壞結果,他是不可能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他的最終目的不過就是引黎清伊過來罷了。
黎清伊有什麼用?嗬,用處大了。
黎清伊並不知道許老大的想法,就算是知道,估計也不會對她的最終決定有什麼影響。
“他沒事,所以呢?”黎清伊已經心急如焚,但還是保持冷靜地和他對話。
她不能顯得急,不然對方會更加得寸進尺。
“想來看他麼?不看一眼,終究是不放心的吧?”許老大輕笑道。
黎清伊想也不想地就拒絕,“固然不放心,我也不會去。”
她去了才是真傻了!
莫遠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家三口的性命都被掌控在手裏。
穆岑夜當然很重要,她也確實很不放心,但她必須理智。
如果她去了,他們同樣是一家三口被掌控。
這樣不僅不利於穆家救人,還添了麻煩。
救一個人和救兩個人還是有差別的。她也明白,許老大不會輕易動穆岑夜,但對她……他可算得上是不擇手段了。
一旦她到了他手上,他隻需要用穆岑夜威脅她,她就能什麼都毫不猶豫地做了。
哪怕是……打胎。
盡管這事許老大還不知道。
她不能冒這個險。
許老大頓了頓,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麼幹脆。
“所以你這是寧願他死在我手裏,也不願意妥協?”
黎清伊毫不客氣地譏諷:“我要是妥協了,便是我們兩個一起死在你手裏。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
許老大輕輕嗤了一聲,“死在一起也總比他一個人去死更好不是?”
“那我送你和尊夫人一起去死,你樂意?”
許老大臉色更加陰沉,黎清伊雖然看不到,也能猜想到他此時定然情緒不佳。
半晌,她聽到他低笑說:“我確實寧願她和我一起死,也不容許她或我單獨去死。”更不會忍受她和別人葬在一塊兒。
透過電話,黎清伊卻能感受到他這話中的陰狠森冷。
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黎清伊眼神冰冷,沒說話。
她不說話,許老大自然不會浪費時間等她,而是道:“你不就是擔心你們倆一起完?那行,我們來交換個條件,你用你自己來換他,怎麼樣?聽說他現在也快醒了,等到他醒了,就可以想辦法救你了,對不對?”
黎清伊譏諷:“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好像也沒什麼選擇。我不會殺穆岑夜,這點你明白的。我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你而已啊。隻要你在我手上,莫遠那幾個,我也不屑留著他們,還有你的小閨蜜……哦,你恐怕還不知道你的小閨蜜叛變了吧?”
黎清伊抓著座機的手緊了緊。
許老大說的這些人,確實讓她狠狠難受了一把。
確實,說到底,這些人全部都是因為她而受到牽製的。
許老大做得其實還不夠絕,倘若他用一個莫遠一家三口中任何一個人的性命來威脅她,她定然就要鬆口了,但穆岑夜定然會阻攔他。
他料想到這個,於是把穆岑夜也給抓了,還把他傷了。
徹徹底底把她給牽製住了。
所以……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