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兩位親手做的？”趁黎清伊去換衣服，穆岑夜走向兩位老人，神情聲音都溫和許多。
先前一直沒抬頭的老人仍然沒抬頭，隻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倆沒這麼大本事，身後自然是有姐妹團的。你剛剛選的那旗袍是我做的。有什麼問題？先說好，我們不接受什麼招聘，也不會換地賣。”
她話語說得不算客氣，口吻也算不上友善，穆岑夜卻不惱，自顧自拉了一張板凳坐在兩人旁邊，恰好地沒擋住光，隨即說：“我沒有拉攏你們的意思。就是想要了解了解漢服設計。”
“你？漢服設計？”先前招呼他們的老太太聞言，詫異地抬頭，看清穆岑夜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小夥子看起來可不是對這些感興趣的。你是想了解男裝還是女裝？”
穆岑夜不假思索地答：“自然是女裝。”
“哦……女裝啊。”老太太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剛剛那位是你媳婦兒吧？”
穆岑夜含笑點頭。
老太太神情了然，“那我明白了。”
另外一個老太太動作一頓，終於舍得抬頭了，認認真真地盯著穆岑夜看，那眼神有些犀利，似要將他看穿。
穆岑夜坦然地任由她看。
半晌，她點了點頭，神色緩和了一些，“是個心術正的，態度也不錯。”
前一個老太太笑得眼睛眯起來，對穆岑夜說：“想要學這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你要是有興趣，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就過來吧。我們可以給你一天一小時的時間。”
穆岑夜略微沉吟，點頭，“多謝。”
黎清伊出來的時候，看到穆岑夜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朝著老太太手裏的刺繡湊著腦袋，神情認真，老太太對他說著什麼，他稍微琢磨，才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這板凳矮，他長得高，腿長得很，自然坐得不舒服，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此時在思考著什麼，從側麵看過去，輪廓優美，纖長的睫毛微垂，小黑影投影於眼下，更顯他認真……可愛。
黎清伊凝望著他，隻有一個念頭——世間再難找如此妖孽。
半晌，穆岑夜似才反應過來似的，轉頭朝她看了過來，眸光微凝，隨即他揚唇一笑，站了起來，朝她走來。
兩位老太太也跟著看了過去，臉上頓時露出幾分驚歎。旗袍固然好看，卻不是一般人能夠駕馭的，這姑娘倒是駕馭得極好。
清新的淺綠色旗袍裙，海棠花開似錦美麗，圓潤的領子之上脖子細長潔白，領下弧度飽滿優美，月牙包袖下的手臂同樣細白，腰肢纖細若柳，雙腿細長筆直。
柔美如柳，脫俗若仙。
這旗袍裙穿在她身上，仿佛是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
她披著頭發，發尾微卷，落在脖子與肩上，為這清雅柔美的氣質增添了幾分嫵媚風情。
這一身氣質與身材足以教人驚豔，偏生這人還長了一副好容顏，眉目如畫，唇似點朱，端的是清麗脫俗，靜美中含著靈動。
稍微刻板沉悶的老太太微微點頭，“不錯。”
另一老太太驚訝與滿意都寫在了臉上，“確實極好。開這家店這麼長時間，還是頭一次見到能將我們家衣服穿得如此完美的人。”
黎清伊沒想到能得到兩位老太太的誇讚，頗為詫異，心下卻也沒什麼波動。
她從來沒穿過旗袍，第一次穿，卻不禁想起了榮伊人。
她見榮伊人那幾次，她都是穿的旗袍。雖說她對榮伊人沒什麼欣賞之情，卻也不得不承認，榮伊人很適合穿旗袍。
相比她的平靜，穆岑夜看起來卻是驚喜滿意愉悅的。
他站在她麵前看了好一會兒，神色頗為得意，“穆夫人果然是穿什麼都好看的。”
黎清伊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不解地問：“怎麼突然想嚐試這些風格了？”
他剛剛是在問那兩個老太太有關於圖案的東西吧？
他這是嫌自己還不夠忙？
穆岑夜神色不變，輕描淡寫地說：“你穿著好看。”
黎清伊：……
這根本沒正經回答她的問題。
這裏沒有暖氣，寒風吹進來，有些冷。
穆岑夜立即放棄了讓她再試幾套的念頭，輕輕推了推她，“進去把衣服換回來。”
黎清伊眉梢一揚，指著身上的旗袍裙，“你不會是想買了它吧？”
這根本沒用。
她平日裏幾乎是沒機會穿的。
穆岑夜卻是點了頭，“買。”
黎清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買？你有錢麼？”
穆岑夜臉上揚起一抹笑，眸色微深地看著她，“高額貸款也要買。”
他這目光似有什麼特別韻味，黎清伊琢磨不出來，白了他一眼，轉身去換衣服了。
穆岑夜看著她的背影，高挑婀娜，暗自點頭。
嗯……旗袍相當不錯。
他唇邊笑容怎麼也抑製不住，轉身坐回老太太旁邊的時候，老太太忽然問道：“小夥子私房錢全被沒收了？”
穆岑夜聽到“沒收”兩個字，意外地高興，樂得點頭，“是啊，分文全無，所以……連拜師費都不能給你們兩老了。”
老太太倏地笑了，“待會兒多挑幾件適合你媳婦兒的衣服回去吧，看得夠了，才能琢磨出更好的不是？”
穆岑夜沒拒絕，心裏想著，這話相當有道理。
於是黎清伊出來的時候，某人手裏已經提了好幾個袋子了。
黎清伊看著他自己把她手裏換下來的旗袍裙給疊好裝起，有些哭笑不得，“敗家子！”這些衣服買回去，他穿麼？
穆岑夜頭也不抬，“這可說不上敗家。這些都是老太太要送給你的，跟我可一點關係都沒有。”
“送我的？”黎清伊詫異。
穆岑夜點頭，一副“不信你問她們”的神情？
老太太此時抬頭朝黎清伊笑了笑，“確實是我們兩個老太婆送的，反正也不值什麼錢，你們盡管拿了，不許拒絕！不然小夥子得多傷心？”
黎清伊更是哭笑不得，無功不受祿，她不要這些，跟他傷心有什麼關係？
最終黎清伊還是堅持給了錢，雖說知道這裏衣服價值絕對不便宜，但她還是給少了。
這畢竟是兩個老人家的心意，給多顯得她太計較。回去她打聽好了這家衣服的價格，下回來買幾件順便給了這回的錢。
黎清伊沒注意到穆岑夜臨走前對兩個老人家眨了眨眼。
兩個老人目送著他們出去，心中無限感慨。
“年輕就是好啊……想當年……哎，早知人生變化無常，年輕時候就該珍惜一分一秒，少一些離別，多一些記憶，不至於到了現在，即將含著遺憾進入九泉。”
表情刻板的老太太動作一頓，半晌，長歎一聲，“下回他再來，把東西都給他吧。”
“嗯？你舍得？”
“他倆值得。這些好東西留在咱們手裏大半輩子已經足夠，沒有必要陪著咱們入黃土。五哥不會開心，浩哥也不會樂意。你我留著也沒了意義，不如送出去，變為有情人的意義。”
“你說得對……下回他來就給他，要是不來，那就隻好作罷嘍。”
兩人都不再說話，低頭刺繡。
雖鬢發已白，皺紋爬滿皮膚，刺繡的手卻仍然穩而有力。
一針一線，繡的不知是圖案還是心夢。
兩個老太太的對話黎清伊和穆岑夜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兩人出來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小了。
黎清伊以為穆岑夜該走了，誰知道他興致未消，又拉著她去看了鞋子與首飾，什麼繡花鞋，簪子流蘇。
他看著，卻一樣也沒打算買。
黎清伊站在一旁看著他，覺得自己每一次和他一次逛街，他都更加像一個女人。
買衣服的時候，他選她試。
逛一些店的時候，她站在一邊看著，他則細心地挑挑撿撿。
想起中學的時候，她的衣物大多都是他買的，黎清伊便一點也不覺得稀奇了。
這大概是形成習慣了。
哪怕他如今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公眾人物，這習慣也仍舊存在。
思及此，黎清伊心下一暖，唇角弧度揚得很高。
穆岑夜放下一塊玉，側頭看到她的笑與眼神，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腦袋，輕聲歎息，“你就算再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也沒錢給你買。”
黎清伊氣笑，揮開他的手，“沒錢你還在這兒瞎晃悠？”
再說，他哪隻眼睛看到她含情脈脈地看他了？真不要臉！
他今天真是奇怪得很，在這些地方流連，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麼，問他也不說。
“我沒錢，但有大寶貝，怎麼就不能逛了？”穆岑夜把她手裏提的袋子接了過來，另一隻手牽住了她，輕輕揉捏，好像她提了這麼點東西有多累似的。
黎清伊這回沒掙脫開他，饒有興味地問：“哦？你有什麼大寶貝？”
“旁邊的這個大寶貝。”他麵不改色地說。
黎清伊默了兩秒，“你還打算拿我去買東西？”
穆岑夜輕笑，“找了一圈，看到了不少好東西，也沒舍得拿我的大寶貝去換。穆夫人還有什麼不滿意？嗯？”
黎清伊無言。
她自認為臉皮已經修得越來越厚了，然而終究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