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伊又做噩夢了,又是曾經那讓她終生難忘的一幕。
她才做完兼職回家,包裏懷揣著剛發的工資,心情卻始終沉重。
公司出事了,這個她知道。
家裏負債累累,這個她也知道。
這一段時間來,爸爸每天愁眉不展,電話像催命符一樣,接連不斷。
她每天回到家裏,不僅要看爸爸愁苦的模樣,還要聽陸容和陸天雅這兩母女喳喳日子過得苦。
是的,很苦。
他們已經連續幾天吃白菜炒豬肉了。
昨晚聽到爸爸說終於借到錢了,可以先給那些鬧事的人,可就算如此,也還是欠了很多錢啊……
她決定之後要多打幾份工,至少也得好好的生存下去。
走到門口,黎清伊頓時就發覺不對勁了。
大門居然是開著的!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為什麼會是開著的?
黎清伊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鑰匙,撿了起來。
這是陸容的鑰匙,上麵掛了她的東西。
此時,裏麵忽然傳出了一聲慘叫。
她爸爸的!
黎清伊心一慌,連忙跑向門口,那淒厲痛苦的叫聲如同午夜夢回時那過去經曆的一段記憶中的痛苦叫聲,猶如厲鬼。
這樣的叫聲,覆蓋了黎清伊的心。
“我會給你們的……”黎父痛苦地道。
“晚了!時間已經到了,錢不在,就把你的命拿來吧!”那人惡狠狠地說。
黎清伊站在門口,全身都在發抖,眼睛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裏麵的一幕。
大廳裏,黎父被幾個人按在地上,全身是血,而另一個人還在滴血的刀子,一下一下地捅進他的身體裏。
噗噗地聲音,那是刀入身體的聲音,眼前是飛濺的血花。
黎父吃痛地抬起頭那一瞬間,看到了門口的黎清伊。
眼神瞬間變得驚恐與害怕,還有一些慈祥與撫慰。
黎清伊知道,那是叫她走。
她哭了,無聲地哭。
和他對視最後兩秒,她毅然轉身跑了。
她要跑的!
以她的能力,進去,結果隻有一種。
她的腳卻如同綁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她緊緊抓著自己的單肩包,裏麵是她辛苦了一個月賺來的錢,可是,她的爸爸再也用不到它了。
她沒有跑很遠,她躲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門口。
她要記住他們的模樣,總有一天,她要報仇!
她要給爸爸報仇!
她緊緊握住了手裏的鑰匙,鑰匙插進肉裏,她卻不覺得疼。
她全身除了一顆巨疼的心,其餘位置都是麻木的。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度過了十幾年,那麼長,那麼長。
她定定看著天空,等待著。
已經沒有爸爸的聲音了……
黎清伊很清楚的認識到,她沒有爸爸了,她也沒有媽媽,她要沒有家了,她什麼都沒了……
十五歲的黎清伊,世界一瞬黑暗了。
那些人終於出來了,氣勢洶洶地出來,上了車,揚長而去。
她記住了他們的車牌號,也死死地記住了他們的樣子。
在他們離開之後,她衝進了屋裏。
地上的人躺在血泊裏,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這是他最後的樣子。
黎清伊伸手抱住他,泣不成聲。
鼻尖繚繞是濃濃的血腥味,讓人想要作嘔,她卻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鬆開他。
她的爸爸……就這麼沒了。
*
黎清伊猛地睜開眼睛,眼睛幹澀到不行,心裏壓抑到呼吸困難。
快十年了,那一幕她卻始終記得清清楚楚,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一般。
外麵下起了細密的小雨,如被風吹蕩的柳絲,柔柔的,黎清伊卻始終覺得壓抑。
又是一年這個時候。
她穿了素白的毛外衣,出門了。
孟姨看到她,頓時笑了笑,“少夫人快先吃早餐吧,夫人他們已經先去了。”
黎清伊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獨自坐在長桌前吃早餐。
孟姨站在不遠處,看看外麵的天氣,歎了一口氣。
今天是黎父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穆家和其他人會先去,而黎清伊則會晚一步。
眾人也知道她想要和她父親獨處一會兒,也知道這個時候她隻需要安靜,沒有人有異議。
看著坐在桌前的纖細身影,孟姨眼底露出幾分心疼。
也就是因為這些經曆,這個孩子從來沒有任性撒嬌過,對待穆家的任何人,都是溫柔體貼的,成績出眾,相貌出眾,自進了穆家後,她從來沒有主動惹過麻煩。
花季時期不像別的少女,如今卻是變得更溫柔知性了。
老實說,孟姨更希望她能不要這麼體貼,偶爾做一個任性的姑娘。
好在這家裏所有人都寵著她,沒有讓她受委屈。
上帝給了她慘淡的經曆,總會讓她的前路變得溫暖的。
可惜……小少爺到現在也還沒有回來。
吃完飯,司機送黎清伊到了墓地,路上正好遇上穆家一行人回來。
一家人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今天她是不會想說話的。
坐在車上,穆母有些著急,“岑夜這孩子,到底到哪兒了?真是讓人著急。”
“別擔心,他會趕回來的。”穆父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語氣肯定。
穆岑夜什麼都可能忘記,絕對不會忘了今天這個日子。
“我真是一點也不放心。想想幾年前清伊躺在那兒被雨淋了一個晚上,我就心慌慌。”
“那隻是一次意外,清伊不也說了是不小心?”
“這種鬼話你也信?那麼冷的天氣,那麼大的風雨,誰能不小心在那兒誰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我們還誰都不在……真是嚇死我了。”
“現在我們不是在了麼?”
“不行,我要再打電話催催岑夜。”
“……”
*
下了車,雨很小很密,黎清伊沒撐傘,徑直走向黎父的墓地。
天很陰沉,顯得周圍都不是很亮。
她站在墓地前,緩緩鞠了三個躬,隨即蹲了下來,纖長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摸上那張永遠定格在這裏的笑臉。
一如從前,慈愛地看著她。
“爸,我來看你了……”
“爸,你現在還好吧?我最近挺好的,沒什麼大事情發生,沒有打架,也沒有染頭發,你討厭的我都沒做……”
細細的雨將她的聲音緩緩消解在空氣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把傘撐在了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