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西和金安童①

“媽媽,有小朋友罵我是石孩子,他們說石孩子就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孩子,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媽媽,明天家長會你陪我去嘛好不好。”小孩鼓起來勇氣,走到了沙發前。

那個被稱作為“媽媽”的人毫無反應。

小孩有些急的拉了拉她的袖口,“媽媽,好不……”

“沒事開什麼家長會,說的還不都是些無聊的事情,你要真想人陪你去,讓管家陪你去把。”

“媽媽,你就去一次嘛,爸爸都不去的……”

“滾開!”女人不耐煩的將他推開。

男孩望著女人冷漠的臉,再也沒有勇氣開口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叫佐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在這個家裏,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媽媽都不愛他。

每每他看到別的父母在下雨天的時候站在門外等待自己的孩子時,心裏總不免有些酸澀,不過他總是提起勇氣告訴自己,我是佐西,我是個堅強的孩子,我的爸爸媽媽很愛我,他們很愛我。

可往往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隻會讓他更加的痛苦。

春天,他在屋裏畫生機勃勃的小樹小草,夏天,他在屋裏畫炎炎夏日的太陽,秋天,他在屋裏畫金黃的麥穗,冬天,他在屋裏畫雪景。

很漂亮的,老師每次都會獎勵他一朵小紅花,告訴他畫的很好。

然後他在老師背過身後,將畫紙揉成了團,每次都是。

我不要這些,我不要!

我不要小紅花,我不要一個人,求求你們幫幫我,幫我把爸爸媽媽找回來好嗎?!我的媽媽很漂亮很溫柔的,她很好說話的,我的爸爸很帥氣很大方的,他很慈祥的。

求求你們……給我一個爸爸媽媽……

眼睛裏泛著淚光,衣服裏塞滿了其他小朋友惡作劇似得從地上撿起來的落葉,佐西坐在地上,把光腳和身體都卷縮起來,背靠著大樹,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仿佛剛才那幾個小朋友還在。

他們充滿譏笑的在笑話他的聲音。

“看,石孩子躲在那裏呢,我們送他點見麵禮吧!”

他凝望著遠處的景色,沒有任何的趣味,隻是平靜。

“放心吧,不會有人來的,沒人管石孩子。”

然後就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臉上髒兮兮的,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裏滿滿的、尖銳的落葉,刺痛,劃傷了他的皮膚,他不在乎,隻是將身體蜷的更加厲害,好像要把落葉都擠進自己的身體裏。

因為這樣才會痛,這樣才會感覺到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真的很想,有一個人、有一個天使,站在他的麵前,告訴他說:感謝你的出生,因為你的降臨,讓這個世界都更加的美好,佐西。

那是天使的聲音呀。

可是石孩子不配擁有天使的安慰,不配。

在漫無邊際的視線中,那個女孩來到了自己的麵前,她站在他的麵前,用手拍了拍他亂糟糟的頭發,“喂,你知道這個樹林怎麼走出去嗎?”

很久,他才把頭抬起來,不再是通過自己雙臂搭建出的狹小空間來看她。

他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路。“這,這裏……”

女孩開心的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好!謝謝你啦,明天我還會過來玩的,如果你還在,我請你吃好吃的蛋糕。”

他不說話,生澀的抿起來唇,微笑,點頭。

隻是他的笑容麵對的是女孩已經遠去的背影。

他以為,這裏是他的天堂,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樂土,可在這一天,即將添上了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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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著疲倦的身體,感覺到了天色在緩緩的變暗。

不過沒關係了,會有人來找他的,即使他逃到再遠的地方。

果不其然,爸爸媽媽都從樹林裏走了進來,佐西看著那熟悉的兩個人影,腳底都在僵硬。

好想逃,好想快點離開這裏,但還是被那虛情假意套住了身體。

“小西,你說你這麼大晚上的怎麼不回家呢。”

“臭小子,學什麼不好,非要學人家孩子一樣天天離家出走,下次你再敢跨出家門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到了最後,他渾渾噩噩的被逼著點下了頭。

他說,爸爸,我不敢了。

別打我,我不敢了……

很疼,我不敢了。

他隻好一個人呆在自己的屋子裏,拿著自己唯一能夠打發無聊的畫筆,他不知道自己想畫些什麼,從最開始畫的全家福到現在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場景,他的櫃子裏鎖著很多畫,都是他自己的。

他畫著醜陋著自己,畫著屈服的自己,畫著在被欺騙、欺壓下可笑的自己。

可他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除了站在鏡子前才發現自己是個人。

可轉眼,又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了。

可是今天,他突然很想畫些別的,他想畫那個僅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孩,她甜美的笑容,小小的酒窩,像是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不可磨滅的場麵。

他想起來了,今天是個很冷的日子,不過陽光很充足,女孩在樹林裏迷了路,她不得已之下隻好向一個男孩問路,她的頭發像海藻一樣是卷卷的,還有點泛紅,脆薄柔軟細膩的皮膚非常像雞蛋裏的那一層薄薄的膜,吹彈可破。

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個草莓掛墜,她穿的是紫色的蓬蓬裙,手上戴的是一個小草環,腳上還有一雙紅色的小皮鞋。

她真像個天使,美好的讓人不敢靠近。

但同樣的,有欲望的人,卻會想盡辦法靠近她,了解她。

美麗的天使啊,你是來拯救我的嗎?我是這樣的對充滿陽光的你抱著近乎貪婪的奢侈願望,你不該滿足我,也不能滿足我,你隻能做你的天使,提起你幹淨的裙子,踮起你利落的腳尖,從肮髒的我身邊盡快的離開。

可即便是這樣的想要抑製住自己的胡思亂想,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小樹林。

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顆樹下,還是這個位置,還是一樣的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可笑的以為自己已經融入了一片大自然中,沒有誰再看得見他。

可惜,他等了一天,等來的卻是一場連綿不斷的大雨,它們打濕了他的身體,他隻好往旁邊縮了縮,可一會兒之後他又坐了出來。

這個位置,天使是看不見的。

他隻有呆在那裏,她才會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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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依然坐在了樹底下,這次不同的是,他帶了把傘。

沒有雨,但太陽很毒,萬一它燙化了小天使的翅膀,讓她再也飛不回天堂怎麼辦?

所以他把雨傘掛在了樹枝上,他打了個嗬欠,有點累,昨晚等了很久沒有見他。

爸爸媽媽也沒有心思來找他,隻是派管家把他帶回家順便又賞了幾個巴掌,重重地,沒有任何一次比昨晚來的更痛,整張臉幾乎被割去一半的疼痛。

他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最後隻好拿著揪濕的毛巾搭在了臉上,一個人不聲不吭的坐在了衛生間裏,靜靜的看著月色。

……

“嗨,你好,真巧。”女孩來了,她穿的跟前天一樣,不過頭發上插了一根細草,很像剛從什麼地方逃過來的狼狽小天使。

“恩,你好。”

女孩走近想要坐下,他將旁邊的土地用手抹平,然後將大一點的樹葉擺在了自己的身邊。

女孩覺得他很貼心,對他的好感也很好。

他們開始聊天,對話是關於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最後女孩解釋,說自己昨天沒有來是因為看見天氣預報說有雨,“那你來了嗎佐西?”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聲音如此的動聽。

他靦腆的抿唇,搖頭,“沒來。”

“嘻嘻,是嘛,下這麼大的雨哪個傻瓜會來啊,對了,我給你帶的小蛋糕,一塊錢一個,你嚐嚐。”

“好,謝謝。”

他伸出雙手,像個正在接受施舍的孩子一樣接過了女孩手中的蛋糕,他那麼小心翼翼,深怕自己會觸碰到她幹淨的皮膚。

可女孩卻注意到他手上的深深紅印子。

於是她好奇的問,“你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他不動聲色,“昨天摔得。”

“真的嗎?”

“嗯。”

可惜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這是他為了等她的代價,現在和她在一起他很安心,他想,就算自己的雙腿真的被打斷,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用盡一切辦法來到她的身邊。

女孩和他談了很久,就在快要分別的時候,她才告訴了他,她的名字。

她說,“我叫金安童,金色的金,安心的安,童話的童,我名字裏每一個字都很好聽對不對!”

“恩,真好聽。”

沒有什麼比你的名字更好聽的詞了。

金安童,這個是他一生無法觸及到的夢想。

如果可以,他很想告訴她,可不可以明天也來,我很想你。

但這樣的機會儼然不是他這樣的可悲者能夠說得出口的,他在心底說著,你要記著,佐西,她可以不等你,但你一定要等著她,每分每秒,都在這個位置,不準動。

最好,將他和她在一起的畫麵定格住,永遠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