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一盞茶,一碟點心,看似簡單,卻充滿了濃烈的...
接連幾日,都是陽光明媚。因著已經治療了兩次,再加上政溪欣每日為他泡茶的時候,都會往茶盞裏麵加上一些步金蓮,因此如今墨千傲的身體恢複的速度格外快。
然而每每想起他的傷的時候,政溪欣都會心生疑惑。為何這樣的傷,他拖了整整一邊,都遲遲不願意讓太醫治療?而現在,她不過是說了若是他的傷一直不好,那麼她就一直不與他見麵……他的傷卻迅速的就好了起來。
按理說,痊愈的快應當是件好事,可是政溪欣卻覺得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來。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政溪欣收起來所有的心思,然後端起自己方才泡好的茶,一步一步往君露殿的書房而去。
平日裏,墨千傲的時間大多都花在了書房之中處理政事,忙的不可開交。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他抬起頭,淡淡的看了政溪欣一眼,又繼續垂首專注於手上的奏章。一直到政溪欣走到他身邊,將茶盞放在他抬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墨千傲也沒有再抬起頭來。
“你嚐嚐,今日的茶並不苦,不用這般對我視而不見。”政溪欣如何能猜不到他的想法?索性直接拆穿了。
因為步金蓮的藥性,隻能夠泡在茶盞裏。然而其味苦,加到茶中之後,真真是苦的讓人無法言喻……墨千傲迫於無奈,被政溪欣逼著喝了幾日,隻覺得苦不堪言。然而他都覺得難以承受,恨不得避開的苦澀,政溪欣卻是每日裏當作飯來吃的……
也許是時間太久了,她的味覺已經被麻痹了,也習慣了。
聽到這句話,墨千傲有些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然後抬了抬眼睛,有些懷疑的看著那茶盞:“你確定沒有加那勞什子的藥?”
政溪欣如何看不出他眼中的懷疑,淡淡說道:“真的沒加。不過是昨日在梅園小坐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宮女泡茶的技藝很好,便想著讓你嚐一嚐。也祛祛這些日子嘴裏的苦味。”
“不過一個小宮女罷了,竟能蒙你如此高看?”墨千傲有些不以為然。政溪欣懶得和他多費口舌,隻是將視線投到了茶盞上:“你自己嚐嚐便知。”
聞言,墨千傲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起茶杯來。並不是他往日裏愛喝的那種清茶,而是一杯花茶,剛揭開茶蓋就一陣清香撲鼻。終於不再是那種讓人刻骨銘心的苦澀,墨千傲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輕啜了一口,唇齒留香。然而墨千傲的動作卻突然頓住了,他不可置信的又喝了一口,然後眯著眼看向政溪欣:“你說這茶是出自誰的手?”
“應當隻是一個小宮女罷了,似乎每日清晨都能在竹林見到她。”政溪欣的神情很無辜,而墨千傲的反應,是她一早就預料到的。
雖隻是一杯茶罷了,但是它應當是能夠被墨千傲注意到的,也該能夠成功的吸引了他前去竹林,一旦究竟。
對於這樣的說辭,墨千傲隻是又看了一眼,眸光深邃。政溪欣自認從看不穿他的想法,卻覺得他的眼神十分銳利,任何人在他麵前,似乎都會無所遁形。
然而她卻已經習慣了,仍舊站在原地,隻是頭輕輕的垂下來,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一般。
“梅園嗎?”墨千傲放下了茶盞:“朕倒要去見識一下那人。”說罷話,他就不再看政溪欣,徑自出了殿門。
待他消失在視線裏之後,政溪欣笑的有些苦澀。輕移步子,卻覺得是往日從不曾有過的沉重。故意避開了梅園的方向,天時地利俱全,她也算盡了心,剩下的,端要看元妃自己了。
雖是清晨,接連幾日的明媚天氣,使得空氣中都帶著灼熱之氣。政溪欣抬頭仰視著那一團炙熱,日光刺眼,忍不住有些想要流淚的衝動。她卻是生生的將快要奪眶的淚水忍了回去。
低下頭,眼前有一瞬間的黑暗。她混不在意的繼續往前走,卻沒留意地上有些不平整,一個踉蹌,身子失去了平衡,直直的向前撲去。眼看就要磕在地上,卻是閃過了一個黑影,然後肩膀被誰抓住了,借著那人的力氣政溪欣才穩住了身子。
驚魂未定的抬起頭,政溪欣卻發現眼前的人竟是寒冰。她匆忙的退後了一步,然後笑道:“多謝大人。”
“往後走路時要注意一些。在橋上也這般冒冒失失的,若是落了水染了寒氣,你身子可如何是好?”寒冰皺著眉看她。
“謝大人提醒……”政溪欣這才發覺如今自己走到了橋上來,剛才若是那般撲了出去,恐怕非要摔到水中不可。
雖然她會水,倒不至於淹死,可是如今她已經日漸虛弱。若是再不小心染了病,恐怕痊愈起來很難。
還好沒有摔下去……政溪欣鬆了一口氣,然而眼角的餘光看到橋上的雕花時,心裏卻猛然一動,想起來什麼。
她定了定神環顧四周,終於明白了那股熟悉感是從何而來。那些發生過的事情,仿佛還曆曆在目一般。有一回下大雪,她也是從橋上過,腳下一滑幾乎摔倒。
就在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時,預想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墨千傲突然出現……那時她已經準備要離開了,可是當他的手扶住自己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心軟了。她多麼希望他能夠有一絲挽留,好讓她動搖的心能夠藉此定下來,讓她能夠放棄定好的計劃。
可惜,卻都是癡心妄想。
隱約還能想的起來那段日子的掙紮痛苦,也能想起他眉眼之間化不開的冰冷。
就在這裏,她主動抱住了他,他卻選擇了推開她,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政溪欣的視線突然開始模糊起來,記憶裏墨千傲那冰冷的側臉,竟和麵前的寒冰重合了起來。
她竟然忍不住覺得,墨千傲和寒冰的神情與眸光竟是那般的相似!
政溪欣的目不轉睛讓寒冰忍不住有些失措。不知為何,此情此景,他竟然想起了當初在這橋上,抱住了他的鏡霜凝……
她就在這裏抱住了他,可是他作為假的墨千傲,卻不能夠有任何的反應。隻能夠逼著自己推開她,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然而詭異的是,這個和鏡霜凝天差地別的女人,卻讓他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穩住她將跌倒的身子,寒冰連扶住她的手都不敢,隻能抓著她的肩膀……不管她像不像那個人,都是寒冰不能夠肖想的。
就如那時一般,寒冰一言未發,抿著唇與她側身而過,沒有絲毫的留戀。隻除了袖中因為緊握著而青筋迭起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思,也無人知曉。
當政溪欣終於從思緒裏回過神的時候,隻看到了他決絕的背影,就仿佛是那時候的墨千傲一般。政溪欣竟有種錯覺,他們相似的不僅僅是神情,就連聲音和身形,也如出一轍。
然而這樣的想法到底太過異想天開,政溪欣搖了搖頭便丟到了一邊。而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曉,就在她此刻站著的地方,曾有人因為她而溫暖了那般寒冷的心。
可惜他是寒冰,對於他來說,溫暖就是毀滅。他們,注定隻能夠越來越遠,再無交集。
而墨千傲三步並作兩步匆匆到了政溪欣所說的梅園,踏進那個宮殿。他忍不住有些恍惚,這裏的一切都帶給他一種熟悉感,然而他卻再清楚不過……不是她。
正值夏日,烈日炎炎。然而此處茂密的竹子卻遮住了陽光,隻留下一片盎然的生機與一抹清涼。成千上百顆竹子,竹枝上卻都綁著一隻一隻精致的小竹筒。
清風徐徐,一隻隻小竹筒隨風搖蕩,碰撞到一起時,就好似是風鈴一般。
竹林深處,一個女子身著白衣,纖長白皙的手指正在往枝頭上綁著竹筒。翠色的竹子和女子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那人又是背對著他,因此墨千傲看不分明。
身形氣質都有些熟悉感,墨千傲卻想不起來。
“是誰在哪裏?”他忍不住問了一聲。而那女子聽到聲音身形一頓,還沒有綁牢的竹筒登時落地,一聲悶響。
墨千傲忍不住又問了一聲,而那女子一點一點回過神來。可惜縱使身形相似,這張臉卻並非是當初在荷花池中的容顏。
縱使同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然而讓墨千傲掛在心上的,卻隻有那個在荷花池中被汗濕了臉頰的發絲的狼狽女子。失望湧上心頭。
元妃神情淡然,微微垂下頭跪在了鋪滿竹葉的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響:“臣妾參見皇上,不知皇上在此,驚擾聖駕還望恕罪。”
那垂下的眼眸之中,遮住的是一絲驚喜與訝然。他竟真的來了,與那位霜兒姑娘所說的半月之期,一日不差。
墨千傲卻是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明明是熟悉的人,容顏卻已經有些陌生了。沉默許久,他驀然開口:“你在這裏做什麼?”
“臣妾在收集晨露。”元妃眉眼如畫。
“方才霜兒端來的茶是出自你的手?”墨千傲繼續問道,眼中卻染上了不悅之色。分明是一樣的情景,可是換了個人,讓他感到的隻有厭惡。
“是。”元妃聲音淡淡,與竹筒碰撞的聲音想和,卻是動聽的很。
墨千傲沒有再開口,心中的怒氣卻幾乎抑製不住。
這是在拿他的記憶當兒戲嗎?墨千傲的拳頭不自覺的握緊,卻依舊遏製著自己,不願把怒火發泄出來。當初元妃之事是他定的罪,明知道是誣陷,他卻視若無睹。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為了坐穩這江山。這後宮的女人,從進宮的那一日起就注定逃不過棋子的命運了,就如元妃,為了不讓元妃的家族和墨千俊沆瀣一氣!元妃隻能入冷宮,她的家族隻能沒落。利用了一顆棋子罷了,墨千傲從不曾愧疚過。
然而萬沒想到,政溪欣卻選擇了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他元妃的存在。即使憤怒,他卻不能當作視而不見,更不能出手阻攔。他曾經許諾過,但凡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因此就算此刻她用兩人之間的回憶用以算計,他也無法多說什麼。
不願再言而無信,不願再讓她失望……那麼,就成全她吧。
“起來罷。到底在冷宮這麼多年,朕相信你也應當有所改變了,搬回睦禾殿去吧。”隻留下這麼一句話,墨千傲便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直到墨千傲走出竹林,元妃仍然跪在地上沒有起來。因著地麵上覆著竹葉,因此並不平整,如今她的膝頭已經疼得麻木了。而她垂著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興奮之意,餘下的,唯有無盡的悵惘。
允了讓她住回睦禾殿,也就是恢複了她的身份。當初他什麼也不查就匆匆定罪,其中原因,元妃心知肚明。
真相是什麼,墨千傲並不在意。隻是陷害她的人卻是把握住了最佳的時機,那時候正是她的父親與墨千俊交從甚密的時候。
因著這件事情,墨千傲自然再容不下她的家族了。當初他隻是利用,所以現在也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恢複了她的身份。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從來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她的痛苦,墨千傲從來看不見。
可是就算是這樣,她卻還是想要留在他身邊。哪怕一直乖巧的模仿當初的政溪欣,當她的影子也好。
就算墨千傲從來不曾把她放在心上過,可是她卻是甘心情願的為他付出,決不後悔。
被打入冷宮的元妃竟然又搬回了睦禾殿,一時間她還是風頭無兩。然而唐家已經沒落,墨千傲又不曾去看過她……
隻是每日清晨,元妃都會準備好一盞茶,由政溪欣看診時端給墨千傲。對此墨千傲不置可否,隻是每一日的茶水他都會一飲而盡。
每日的那杯茶,都能夠讓墨千傲想起政溪欣,也更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失去了什麼。
除了每日清晨的這盞茶之外,其餘的茶水都是加了步金蓮的。在無盡的苦澀之中,那樣的清香更顯得難得,更讓他瘋了一般的想念當初的那個人。
“霜兒,朕的身子可見好了?”墨千傲抬眼看向政溪欣時,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政溪欣收拾著東西,頭也未曾抬起:“明日是最後一次看診,從今往後,隻要注意休息,應當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
“神醫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墨千傲的眉眼舒展開來,冷硬的臉也難得的展露出絲絲柔和:“等朕的傷痊愈之後,她就願意來見朕了嗎?”
政溪欣聞言,手中的動作慢了半拍。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嗯。”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墨千傲笑的很滿足,站起身道:“朕還有政事需處理,你先下去歇息,順便準備一下明日的治療吧。”
“是。”政溪欣應了一聲。背著醫箱離去時,她分明看到了墨千傲臉上的期待,頓時,她的心,疼如刀絞。
待他痊愈之時,迎來的不是久別重逢,而是經年難遇。
這一切的一切,都終將終結。隻希望那時候,他還能如現在一般,笑的輕鬆愉悅。哪怕代價是忘記她,政溪欣也心甘情願。然而,若當真無法忘記……
幸好,還有元妃在。當他知曉與她永別之時,身邊還有一個元妃,也許是對他最大的慰藉吧。
她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將自己所有會的東西,全都交給了元妃。連帶著自己對墨千傲所有的了解,也一並告訴了她。元妃學的很認真。
等她離開之後,元妃一定會悉心照顧他的。這樣,她也可以放心的走了。等他想喝自己泡的茶,想吃自己做的菜的時候,都有元妃在。
想起元妃的時候,政溪欣尚有些愧疚。讓她摒棄自己的愛好,做一個影子,做第二個政溪欣,這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真希望終有一日,元妃能夠得到她想要的感情。然而想到會有那麼一天,墨千傲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另一個人的時候,政溪欣還是心疼的無以複加。相見時難,別亦難……不能執著,卻也無法輕易放手。
站在元妃的宮殿門口,政溪欣停住了。她揚起臉,將眸中彌漫的霧氣都逼了回去,恢複清明之時,她才帶著笑容進了門去。
政溪欣已經不在了,而她隻是冒名頂替的神醫霜兒罷了。這宮中的一切,都和她這個外人關係不大。元妃殿中的宮人們都知曉這位霜兒姑娘的身份。況且縱使不知曉,單單平日裏元妃待政溪欣極是客氣,就無人敢得罪她了。
待她進了後院之時,元妃正專心澆花。她再不是當初那個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小姐了。這院中的一切,都是她親自打理的。
之所以不願意假手於人,隻因為這些都是用來給墨千傲泡茶所用,可謂是她的心血。
“元妃娘娘。”政溪欣輕聲喚了一聲。元妃聽到她的聲音之後,放了手中的澆花用的銅壺,擦了擦臉頰的汗,笑著開口:“今日那邊不忙碌了?怎麼有閑工夫過來了?”
說這話她絲毫不顧及身份的拉住了政溪欣的手,兩人移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周圍皆是她特意交代人移植來的竹子,隔出了一片清涼的天地。
“這竹子當真是生的極好!”政溪欣卻是想起了當初的傾心殿,那裏的一切都是她深深懷念著的……
可惜,卻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看出她臉上似乎有些傷感之色,元妃為她倒了杯茶:“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莫不是今日的茶點出了什麼問題不成?”若是旁人自是沒有這般待遇,然而這位霜兒姑娘,卻當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了。若非是她,恐怕她此刻還置身冷宮之中。
被她的聲音驚醒的政溪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當著元妃的麵出神了,慌忙回答道:“沒……沒有,娘娘多慮了。皇上很喜歡……”
“嗯,那我便放心了。”元妃點了點頭,這才安下心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做這些與當初的政溪欣一般的事情,而且縱使沒有回報,也覺得甘之如飴了。
清晨的一盞茶,一碟子精心準備的小點心。看似簡單,她卻是要天未亮便起身準備,事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辛苦的很……然而知道那些東西他都吃了,她就覺得夫複何求。
原來自己,真是沒有政溪欣來的愛他。口口聲聲說戀慕他,卻隻想要爭寵,從未真正的為他想過。隻把他當作高不可攀的君主,卻從未想過,那也是與她同寢共眠的夫君。
時至今日,元妃才明白,為何佳麗三千,卻為何單單一個政溪欣,贏得了君心。縱使甚於她的女子也並不在少數,卻隻有政溪欣幸運的被君王銘刻心上。縱使離開了這麼久,還是念念難忘,這是怎樣的榮寵?
說到底,隻是因為政溪欣是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夫君去愛護,而非是一國君主。
沒了憤懣不平,元妃輸的心服口服。人人麵對皇上的時候,都是渴望垂憐,想要索取。唯有政溪欣,卻是在付出。
“我明日便要離開皇宮了。”政溪欣躊躇了半晌,終於開口道:“此後山高路遠,怕是再見無期。隻是在宮中雖然短短幾月,娘娘卻待我如姐妹一般,因此便想著臨走之前與娘娘道一聲別。”
“你要離開?”元妃不自覺的拔高了聲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之後,她詫異的看著政溪欣:“為什麼,你要走?皇上他會讓你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