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身邊的宮人立即捧著托盤倒了一杯酒,放到了小德子的麵前。這是皇後賜的酒,而且賜得名正言順,小德子一個奴才沒有任何拒絕的可能。他若是不喝,就是違逆皇後娘娘的懿旨;他若故意把酒弄灑或是打翻,便是駕前失儀,皇後就能治他個不敬之罪。
這酒非喝不可,可是酒裏卻放了很厲害的慢性毒藥!現在喝下去並無異樣,要到十天半個月之後才會毒發身亡。如此久的時間,足夠韋皇後把一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這才是韋皇後,方才流蘇故意大聲說話也是想轉移她的視線,可她還是出手了,她怎麼會任由別人欺辱她的嬤嬤,還是跟了她那麼多年忠心耿耿的嬤嬤!皇後給了小德子罵人的機會,但代價卻是要他的命!夠狠!
他可是怡妃身邊最得寵信的掌事太監,失掉他,怡妃猶如失去了一條臂膀。然而此時怡妃這邊的人卻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去擋這杯酒。
小德子也很清楚,所以他慢慢地跪下謝恩,又慢慢地站起身來,他在等,等他的主子們想辦法救他。他不怕為主子去死,卻不甘心死得這樣毫不價值。原本跪著的周嬤嬤也被皇後身邊會武功的太監解了穴,站了起來,此刻正死死地盯住小德子,雙目寒如冰刃,仿佛要在他的臉上紮出兩個血洞一般。
循王拳頭一握,韋皇後縱仆不敬在先,他不過回禮,何況小德子所言沒有半句不是事實!非要當著他們的麵殺人是嗎?既然如此,他招惹出來的禍事,他自己承擔。他就不信皇後有這個膽量當眾毒殺他一個皇子!?
可是怡妃在底下死死地拉住了他,兒子是她的唯一也是她的全部,如果可以,她甚至願用性命去護衛自己的兒子,怎麼能讓他為了一個奴才去犯險呢!
她知道兒子篤定他一出頭,皇帝就會來管這事,因為皇帝十分喜愛這個兒子,老說他最像自己年輕的時候。可是皇帝對他一直無心政務,不能像惇王那樣輔佐朝政頗有微辭,她實在不願兒子把皇帝對他的寵愛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德公公,快點著吧!可別辜負了這麼好的桂花釀,更別辜負了皇後娘娘的一片好意呀!”周嬤嬤的每個字都仿佛是從齒根狠命咬出來的一樣。
也難怪,自打韋氏入宮以來她就一直跟著得勢,從前宸後在時,還有人能約束著這惡仆,如今這宮裏可是韋後的天下,又有誰敢不給她周娟三分臉麵?就是這個循王,從小到大都愛捉弄她,偏偏皇帝還護得緊,令她還擊不得。這次最是離譜,竟然讓一個小太監當眾罵她這麼久,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隻見流蘇悄悄在耳墜子上動了一下,然後輕盈地走上前去,笑道:“德公公是不是高興傻了?皇後娘娘在賜賞您呢!”
說著拿起那酒杯遞到了小德子的麵前,方才她的手在杯口上一晃,指甲縫裏已經有東西落了進去,卻是手法極快掩飾得極好,除了龍炎彬、龍弘燁與躲在樹上的那個人,誰都沒有看清。
小德子隻覺得眼前的少女天真到了極點,姑娘,皇後是要我死呢!可是瞧見循王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便毅然赴死。皇後內院就是如此,一旦跟定了主子,便是把自己與全家人的性命都交到了主子的手上。小德子不怕死,而且他知道自己死後,循王會安頓好自己的家人,所以沒有後顧之憂。
小德子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韋後放行,可龍弘燁的一雙眼睛卻盯住了流蘇。流蘇眼底閃過冷芒:除了她在乎的人,韋後想殺誰她都不會管,哪怕是怡妃,她也不會出手相救,但是——韋後若要當著她的麵殺人,向她示威,她就一定會還回去!絕不姑息!
這邊消停了,皇帝才冒出頭來,讓評選繼續。皇帝老頭可是精得很,他扶持尹氏姐妹,疼愛她們的兒子,就是要利用尹家與吳家來製衡韋家,若是什麼事情都需要他出來擺平,他的扶持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是韋家眼裏的一個笑話罷了。
投花正式開始。循王搶占第一個,毫不猶豫投給了流蘇,連帶他母妃、他姨母以及裕王的花枝,也一並給了。然後站在場上抱著胳膊盯著後麵的每一個人,那意思分明在說,誰敢不把花枝給流蘇,便要他(她)好看!
皇帝哈哈一笑,“愛妃,你這個兒子當真是個惜花之人。”
怡妃笑道:“還不是被您給寵壞的?”
其實她從兒子對小德子使的眼色中已經猜到,流蘇定在那酒裏做了什麼。雖然她沒看清,韋後也未必看得清,但既然她兒子看見了,那龍弘燁就一定也看見了。那流蘇便是為了他們與韋皇後為敵了!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丫頭!所以兒子才會這樣幫她!
雖然她不確定這個小姑娘有多大的能耐,但僅是這份決心,也足以令她震撼!她實在無法相信,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小姑娘敢與韋後為敵,與整個韋氏家族為敵!就是她這樣的聰明人,顯然也想不出流蘇與韋氏會有怎樣的深仇大恨,唯一能夠肯定的就是這個姑娘對自己兒子的情誼是真切的!
可是,她看中這分情誼,也十分中意寧家的門庭,若說這朝堂之中還有什麼人可以與韋光荃抗衡,那便是寧左相與鎮西侯了。然而寧流蘇卻被寧家丟到鄉下幾年,寧左相對這個女兒的情誼到底有幾分,就很值得商榷了!
所以這份情誼一旦與兒子的前程比起來,在她眼裏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她能給的還是側妃的位置,除非……除非她的外祖歐陽老先生能夠出山,到時局麵改寫,那就可以另當別論。
怡妃在這裏反複掂量權衡的時候,那邊投花選魁早已進行得如火如荼。循王要幫著流蘇,惇王自然要根據母親的意思去幫著黃小姐,盡管他心底更欣賞流蘇一些。是的,欣賞!他與怡妃一樣,驚訝於流蘇的膽大包天,越發覺得這個女子真如她舞中的嫦娥一般,神秘,而且有趣!
所以在投給黃小姐花之前,他還特別有深意地望了流蘇一眼。流蘇的眼角眉梢甚至全身的毛孔,都散出冷意:覺得她膽大包天是嗎?接下來還有更膽大包天的事呢!
不過龍弘燁這一眼落在循王眼裏,可就惹惱了他,當即狠狠一眼瞪了過去——我的女人你也敢覬覦?龍弘燁卻把他當成小男孩,一笑置之,根本不跟他計較。
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連皇位他都誌在必得,更何況區區一個女人?不,應該說他就是喜歡得到別人都想要的東西,皇位如此,女人也是如此!看著別人挫敗惱怒羞恨甚至生不如死,是他平生最快樂的事情!
投花繼續著,每有人投上一枝,流蘇與黃小姐身邊的宮女便會報數,半分做不得假。流蘇看出對方還是很緊張很在意這個結果,便故意朝她道:“黃姐姐,我好緊張呀!”
黃小姐瞧她雙手緊握胸前抖得不像樣子,心中好笑,不是說不在意嗎?原來也隻是說說而已呀!覺得這是一展自己名門貴女風範的好機會,輕輕去拍她的手,“妹妹別怕,輸贏並不重要——”
卻被流蘇一下子抓住了手,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又不好意思抽回來,隻能任由她抓著。熙貴妃趁機道:“皇上您瞧,小姐妹倆連手都拉上了,當真是以舞識友,惺惺相惜了。”
皇帝最喜歡這種融洽的景象,“這樣才好嘛,總是跟仇人一樣鬥得跟烏眼雞似的有什麼意思?”說的是流蘇她們,指的卻是後宮,他需要的是後宮各方勢力的平衡,平衡了才有安穩,而不是將前朝的爭鬥繼續帶到後宮,鬥得永無止境,令他頭疼!
很快,投花的結果就出來了,流蘇以一票落後。這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算有循王給她撐腰又如何,除了寧尹吳三家在朝中的勢力,循王能影響的也不過是寥寥幾個還算耿直的人罷了。韋右相管的是什麼?天下官吏的考核與升降啊!且不說他在朝中的黨羽遍布,就是一般的官員又有幾個敢去得罪他?不想升官發財了?
流蘇輸了嗎?不,還有一個人沒投,那就是皇帝!
皇帝老頭你看清楚了吧?這就是當今韋氏在朝堂內外的勢力!寧尹吳三家加起來,也不過甚甚跟他打了個平手!不,還差一票呢,還得你出來主持一個公道,才能勉強維持平衡!皇帝根本不在乎最後的結果,他想看的隻是朝中各方勢力的實力,掩藏得不露絲毫痕跡的,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皇上的意思是……?”熙貴妃急道。她們這方需要這一票,極其需要!
“投給寧家的小丫頭吧!”皇帝說道,有個和局,總比讓韋氏贏了的好,可見他對韋氏一族的勢力忌憚到了什麼地步。
“多謝皇上!”流蘇施了一禮,又道:“可是數目一樣呢!皇上,是不是黃姐姐與臣女都是第一呀?”
這話從小姑娘的嘴裏說出來,聽著就是天真無邪。流蘇明擺著是在利用自己的年齡優勢,她若不開口,韋後定要說數目一致、此局不作數的話。她這麼賣力地跳舞,總要跟皇帝要點東西對不對?讓人白看一場,那多不合算哪!
皇帝明白,這個小丫頭還在惦記著舞前自己許諾的賞賜。還想讓自己禮出雙份,這是吃定了他還是怎的?
皇帝猶豫的刹那,韋後已經冷笑出聲,“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何來並列一說?寧二小姐不服氣,就再來比過吧!”她分明知道流蘇不可能再比一場,因為所有的設計都用完了,再比,流蘇就會輸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