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岔道上那座不受人注目的石橋,連司馬大將軍也不禁勒住了韁繩。
隻見石橋上一位身著鮮紅嫁衣的女子迎風而立,就在人們紛紛猜測她的長相想要一睹真容的時候,一陣秋風吹過,兩塊如血般豔麗的紅色在秋風中赫然揚起、灑灑飄落——是那女子掀開了紅蓋頭、褪去了紅嫁衣。
裏麵竟不是白色中衣,而是一襲純白孝服!
身無長飾、麵無粉黛,隻有如墨的烏絲在風中輕舞,輕輕地拍撫在那張還很稚嫩的臉上,她的容貌並不能看得十分真切,隻是朦朧覺得十分淡雅清麗,恍若白衣仙子般絕然獨立!
成親的大喜日子,新娘子竟一身孝服在眾目睽睽之下跳河,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或實在被逼得走投無路,誰會用如此慘烈絕然的方式來結束性命?
眾人再一看橋上又老又醜的新郎官就隱隱猜到了什麼,更有人認出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鄭一腳,眾人不勝唏噓,立即對那女孩生出了無限的同情。
“我本清清白白地來,也要清清白地走!”流蘇櫻唇輕啟,聲音清脆悅耳,卻是字字擲擲有聲。
前一世她奮力反抗,不惜以額擊柱、血濺當場,可還是被二娘綁了塞進花轎,雖然最後被解救了出來,可到底進了鄭家的門,還被摁著頭拜了堂,她的名譽也因此被毀。那成了她一世抹不去的汙點,一輩子都隻能屈居側室。這一世,別人再休想損她分毫!
“好個貞節烈性的小女子!”司馬大將軍出聲讚道。
身邊的人紛紛附和,隻有左丞相寧正陽微微變了臉色,那張越來越像他亡妻歐陽玉初的小臉,便是隻看到一個輪廓,他也能一眼認出!他之所以把流蘇從鄉下接回來,自然大有用處。趙梨容那個愚婦,竟敢亂動他的棋子?
此時橋上的如錦看到大道上的隊伍也停了,心頭一陣驚慌,也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攔得下老爺。卻不知道坐在馬車裏的大小姐和那兵部侍郎的千金較上了勁,正在大談特談弈棋之術,壓根沒注意到要跳河的人是她的親妹妹。
“大將軍,老夫府中有些急事要處理,先告辭,稍後再入宮與大將軍好好喝上一杯。”
左相掌管天下錢糧,他的麵子饒是司馬大將軍也是要賣的,正要說“寧丞相請便”,偏是右相手下一個吏部侍郎的公子眼尖,朗聲道:“那穿孝服的小姑娘不是寧相府的人嗎?她好像是——”
右相韋光荃也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城府極深,他管著天下官吏的考核與升降,又是韋皇後族內的堂兄,素來就與左相寧正陽不對盤。不過二人隻是在暗中交鋒,還沒到鬧上台麵的程度,不過隨著幾位皇子漸漸長大,儲位之爭拉開序幕,以後會怎麼樣就很難說了。
“不過是府上的一個丫頭,無須大驚小怪。”寧正陽嘴角噙笑地打斷那小公子的話,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你好像對我府裏的丫環很熟嘛。”
那小公子隻覺得頭皮一麻,他堂堂吏部侍郎的公子竟去覬覦別人府裏的小丫環,這要是傳了出去他還要臉不要?
就在他紅臉垂首之際,寧相已經策馬揚鞭,直奔石橋而去。
且不說留著流蘇這枚棋子還有用處,便是這麼多同僚看著,他左相也丟不起這個臉。更何況流蘇身後的那個人也不是那麼好惹的,雖已告老還鄉多年,可聖上似乎一直沒有完全打消請他出山輔政的念頭。
隻是他的馬一動,一個騎著紅鬃烈馬的紫色身影竟先他一步衝了出去。
石橋上,如錦顯然更急了,當下把心一橫,暗暗朝石大娘使了個眼色。
“二姑娘,您這是何必呢?有什麼事情不好商量的呢,老爺把您接回來就是想給您找個好歸宿,二夫人也是疼您的,千挑萬挑的才給您挑中了鄭大官人……”
如錦看似在勸說流蘇,其實字字句句都在刺激她,恨不得她馬上跳到河裏。她知道流蘇不會水,流蘇死了親娘之後還在府裏留了幾年,直到九歲時生了天花才被送到鄉下外祖家,那幾年她可沒少折磨流蘇,把她摁在池塘裏淹個半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是啊,是啊,我會對你好的,你快下來!”愚蠢的鄭屠戶還在一旁忙不迭的附和。
不過蠢歸蠢,他心裏卻恨不能立即把流蘇弄下來一頓痛打。敢害他在眾人麵前出醜的女人,就該好好教訓。
流蘇的嘴角膩起一絲不屑,這些人都把她當傻子嗎?前一世她被欺騙利用殘害,受盡痛楚折磨、嚐盡人間冷暖,累到今日,她會連看透人心的這點本事都沒有嗎?
“去死吧!”一聲猛喝,石大娘張牙舞爪直撲過來。
想推她下河?流蘇冷笑,靈巧地往邊上一閃。
石大娘可是卯足了勁撲過來的,哪想到會撲個空?一個沒收住,直接從低矮的護欄翻了下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如錦頓時傻眼,方才她說話就是為了吸引流蘇的注意,好讓石大娘摸過去,趁其不備,猝然一擊,可誰想到落水的竟是石大娘!
而流蘇此刻卻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身子離開護欄穩穩地落到了石橋上。厚實的嗓音,關切的口氣,“姑娘沒事吧?”
好熟悉的聲音!是他?怡妃娘娘的獨生愛子、裕王最親密的弟弟——循王龍炎彬。
流蘇的心頭淌過一注暖流,還有深深的愧疚。前世時他對自己就有異乎尋常的好感,可她卻將一顆心都給了惇王龍弘燁,更因為龍弘燁的關係,卑鄙地利用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好,助龍弘燁誘導裕王走錯了關鍵的幾步棋,最終在奪嫡之爭中身敗名裂。
直到他死後很久,自己落到那樣的下場,她才驚覺這個男人當年是真心對自己好的。
“怎麼回事!?”遲到一步的寧相威嚴森冷的斥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