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做了一個永不會醒的夢,蕭陌玉隻覺得自己沉睡了很久,到底有多久,他也有些記不得了,他隻記得,他的夢裏有一個幸福快樂的家,有他最為心愛的妻子,有他最為可愛的孩子,有他最為尊敬的長輩,有他最為眷戀的溫暖。
這樣的夢境,雖然很好,卻過於夢幻、朦朧,因為他看不見他們的臉,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模糊的背影,他很想讓他們回過頭看看自己,或是對自己說說話,可是他的心裏一直在告誡著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為何做不到?明明他們就在自己的身邊呀,他可以伸出手抓住他們的,一定可以的,他將自己的手緩緩放在他們的身上,然而他剛一觸碰到了他們,他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找不到他們,他很焦急,不住地尋找著,額上全是汗珠,就連自己的雙腿也酸楚到了無法再動彈的地步,然而他依舊還是找不到他們。
他們去哪裏了?為什麼他就是找不到他們呢?對了,他隻是在找,怎麼就沒有開口喚過他們的名字呢?或許他喚了他們的名字,他們就會出現了。
他不禁笑了起來,心裏卻忍不住在想著,看吧,自己的確是十分好笑,有些事情想得十分周全,但有一些卻是漏洞百出,就連他自己都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頓時想要大喊他們的名字,可是,他們的名字是什麼呢?好像有些憶不起了呢。
他開始了思索,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呢,這可如何是好呢?那就繼續走吧。
他走了許久,走得好累,忽然他聽到有人在呼喚,是誰在喚著誰?他喚的是什麼,陌玉?
這個名字是誰?是他嗎?他的名字是陌玉,為何他對於這個名字竟是如此陌生,就好像是一個陌生人,他從來就不曾見過的陌生人,真是一種好奇怪的感覺。
然而,那個人還是在不停地呼喚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喚著“陌玉、陌玉、陌玉”,他不禁被這種聲音弄得一陣心煩,他並沒有任何猶豫便開了口,道:“喊什麼?那不是我,我的名字是……”
是什麼?他不禁開始了猶豫,後來猶豫演變成了一種無奈,原來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好吧,所有的事情他都記不起來了,這樣也好,無憂無慮、沒有煩惱地活著,真是不錯。
可是,為什麼自己竟會哭泣呢,他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便觸碰到了濕濕的眼淚,還不是一點,而是很多,這究竟是為何呢?
淚水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卻是始終都不曾輕易消散,始終存在著,似是在告訴自己,一段往事,一段極其悲傷的往事。
往事本該是快樂的,遇到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少女,和她相識、相知、相戀,盡管其中有著一些小波折,有過分離和苦痛,但是結局卻是快樂的,因為他可以和她相守。
隻是,就差了一步,就是一步的距離,他就可以牽住她的手,和她過著美滿快樂的生活,可是也就是少了這一步,便注定了他和她的永世隔絕,從此天涯海角,再也無緣,也無分。
往事也該是快樂的,遇到了一個疼他愛他的長輩,受他栽培、教導、磨煉,盡管其中有著一些小插曲,有過失敗和危險,但是結局卻是快樂的,因為他能夠獲得勝利。
隻是,就差了一步,就是一步的距離,他就能夠收獲勝利的喜悅,可以痛快無比地告訴這個長輩,他已經勝利了,從此可以不用再去畏懼什麼失敗,也不用再去畏懼什麼危險,以後的生活都該是安寧祥和的,可是也就是少了這一步,便注定了他的勝利終究無法觸手可得,注定了他依舊是失敗者,而且永遠都會烙印上這個記號,再也無法獲得勝利的喜悅。
好悲傷的往事,他的眼淚不禁越流越多,就好像是在品味自己的故事一般,他難過地無法自拔,恰在此時,他又體會到了痛楚,他的心好痛,他的頭也很痛,全身都在痛,尤其更為疼痛的還是他的一雙腿,猶如火燒一般的炙熱之感,瞬間讓他痛得擰起了眉,甚至是大喊出了聲音。
這時的他已經覺得這個夢境很不好了,人是模糊的印象,往事是悲傷的旋律,就連自己的身體也是痛得讓他難受,他要掙脫這個夢境,一定要掙脫出去,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走出去。
於是,他的意誌力開始漸漸複蘇,心裏也在不住地念叨著,要走出這個虛幻的世界,也就在此時,體內積聚而起的些許能量開始發揮了他的作用,一點點地從體內蔓延至了全身,他的心不再疼痛,他的頭也不再疼痛,隻除了他的一雙腿,隱隱的痛楚仍然存在。
他不禁加劇了意誌力和能量的快速重合,兩個分開的個體融合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全部意識也在慢慢恢複,距離這個虛幻的世界也越來越遙遠,就在此時,很多往事漸漸浮於他的腦海裏,一個個極為清晰的臉頰瞬間呈現在自己的視線裏。
那個美麗動人的少女,那個疼他愛他的長輩,還有許多許多的臉頰,他都看到了,這一次是真的看到了,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真實地存在於自己的麵前。
他也憶起了他們的名字,阮七娘、老爺子,還有很多人的名字,包括自己的,不管是蕭陌玉,還是宋玨,他都全部憶起了,原來陌玉是他,一直都是他,他怎麼可以忘,怎能忘呢?
那個人依舊不停地喚著這個名字,這一次,他回答得十分肯定,道:“是,我是,我一直都是。陌玉是我,宋玨是我,都是我,從來都不曾變過的我。”
也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始終存在著的虛幻世界終於轟然崩塌,他也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停留,便從這個世界裏快速走出,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道:“七娘、老爺子,我是陌玉,我是宋玨。我來了,你們不要離開我!”
回答他的卻不是那些軟言細語,而是微風拂過自己的臉頰,夾雜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和腐朽之味,兩邊的樹葉沙沙作響,這便是回答,對於他的不幸回答。
蕭陌玉知道自己本該是要死的人,能夠活下去定然是依靠了某人的幫助,這個人不可能是別人,便是待在馬車裏的老爺子,剛才縈繞在自己耳畔不停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也不會是別人,一定是老爺子,隻有他始終待在自己的身邊。
不管是剛出生的自己,還是如今的自己,他都會陪著,給予他最大的鼓勵和支持,在自己落敗的時候,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隻有讓他真正地活在這個世間,活得快樂,活得沒有煩惱,老爺子才會心滿意足地露出笑臉,說一句自己絕不會反悔,便算作是對他的回答。
蕭陌玉很想去看看他,當他想要起身的時候,卻感覺到自己的雙腿竟是異常疼痛,他極為不安地伸出手撫摸著,卻是一摸便是一陣心驚和恐慌,因為他摸到了一種粘稠的觸感,攤開手瞧上一眼,竟是觸目驚心的一片鮮紅,他不禁低下頭去看,卻是瞧見了自己的雙腿被血汙完全浸透,此時已是毫無知覺,他殘廢了!
腦海裏形成了這個可怕的認知,他自己都有些被嚇到了,他來不及去思索前一刻的自己待在馬車裏,此刻的他卻是待在空地上,對於這樣的問題,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顧及,然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的思緒十分混亂的時候,他聽到了一種極其細微的聲音,好像是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方向,他無法起身走過去,隻有轉過頭去看,便是那一眼,徹底讓他的心完全震碎。
因為他看到了,好幾隻狼待在馬車裏啃食著老爺子的殘軀,他的雙腿和右手已經被完全啃食幹淨,隻剩下了零碎的幾塊白色骨頭,而他那雙慈祥的眼睛也不複存在,空洞的血窟窿仍在不停地淌著血水,然而他的嘴巴卻是始終緩慢地一開一合著,因著這些狼的舉動,而發出了一聲聲細微的聲響,若是仔細去聽,倒是和“陌玉”兩字極為吻合,原來事實竟是這樣!
蕭陌玉的眼淚頓時滑落了下來,濕透了他的整個臉頰,他的雙腿已無法再行走,他就隻能借助雙手的力量,一點點地往前挪,盡管他距離馬車並不遙遠,可是這段過程卻是極其漫長,等到他真的挪過去的時候,那些狼也已經全都吃飽,他還沒有來得及對這些狼做些什麼,它們便已經心滿意足地快速離開了,隻留下了老爺子殘破不堪的身軀,還有滿是血汙的自己。
他似是拚盡了最後一點力量,這才勉強靠在了馬車上,隨後一點點挪到了馬車裏,伸出手卻是隻能觸碰到老爺子的殘軀,此時的他隻覺得自己的身心劇痛,痛得讓他早已忘卻了雙腿的無力感,也忘卻了自己對於今後人生的絕望,他隻是很痛,非常痛,說出來的痛。
他沒辦法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也無法接受如今的這個事實,他的夢碎了,他的人生也徹底殘缺,再也無法一點點地拚湊完整,再也沒有人在他的身邊說著,陌玉,別怕,還有我。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這一生隻剩下了他自己,一個孤單的、漂泊無依的自己,再也無法擁有那個幸福美滿的夢,因為他的夢已經無情地被人摧毀,就連自己也被摧毀得一幹二淨,未來他還能做什麼,他還能奢望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再也沒有了,永遠都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