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並沒有立即開口,如月也並沒有半分催他的意思,就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等他的回複,盡管在她的心裏,希望始終是有些渺茫的,但是她仍無法輕易割舍這最後一絲光亮,她隻是在等,一直在等,他是否會出言幫助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然而老爺子卻仍是沒有開口,他的神情顯得極為凝重,不同於剛才救治蕭陌離時的那般嚴肅,他此刻的心情竟是十分複雜,但他這份複雜的原因卻有著各方麵的因素,最大的因素還是出自他們的家族,蕭家。
當年,蕭陌離和蕭陌玉這兩個兄弟的出世,可謂是經曆了一波三折,他們的娘親十月懷胎,好不容易忍著劇痛,耗損了所有的體力誕下了兩人,在她筋疲力盡、奄奄一息的時刻,卻還要麵臨兩個當中隻能存活一個的厄運,這樣的打擊,足以摧毀每一個女子的身心和意誌,他們的娘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染上疾病,多年始終臥病在床,沒過幾年就病逝了。
雖然後來自己救下了無辜的蕭陌玉,並且撫養他成長到了至今,但是給他帶來的後果,卻是極為嚴重的,蕭家之人放棄了蕭陌玉,選擇了蕭陌離,意味著蕭陌離可以擁有屬於蕭家的全部特權,而蕭陌玉即使可以存活下來,卻注定無緣獲得“蕭”這個姓氏,隻能獲得假姓“宋”。
這段令人感傷的過去,將兩個兄弟的人生軌跡完全改變,蕭陌離的人生走得越來越險,甚至幾次三番地付出生命的代價,在鬼門關外也不知逗留過多少回,被他好不容易救回,過了一段時間,又開始重蹈覆轍,繼續走向更為驚險的旅途。
而另一個同樣是蕭家嫡係血脈的蕭陌玉,他的人生相對於蕭陌離,就走得很穩,一個原因是因為老爺子在他的身邊默默協助,另外則是因為他自己本身知曉了所謂的命運,在命運的安排之下,他的行事不得不沉穩,務必沒有任何過錯和把柄在蕭陌離的手上。
本來應是最好的兄弟,若是他們不是蕭家的子孫,相信以他們的智慧,一定可以將家族的輝煌推向更高的巔峰,可是命運卻不容許他們這樣,於是,他們有了仇恨,有了爭鬥,有了不同,也有了各自的打算和立場。
蕭陌離此次重傷,不需要老爺子多想,其實如月也能隱約猜到了,這一切很有可能是相王爺的授意和安排,按理他也算是兢兢業業地籌備相王爺的壽宴,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布置,他都格外仔細地逐一盤查,這樣的認真程度,竟然也無法讓相王爺滿意。
或許,相王爺是不放心他的行事,也或許,是他做了什麼事情,讓相王爺覺得心煩了。
關於蕭陌離是站在相王爺這一陣營的事實,蘭軒閣裏的美人很少會知曉這一點,新來的美人本來就根基不穩,無法知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蘭軒閣裏幾個待得時間特別久的美人也完全不知曉這一事實,這就是一個反常的疑問了。
在蘭軒閣裏,若是真正知道這一切的,也就隻有老爺子、如月、新來的教坊師傅楚昀鴻,還有已經離去的蕭陌玉和阮七娘,以及蕭陌離他自己,就沒有其他人能知曉了,可想而知,蕭陌離心裏存著的猜疑究竟會有多少,而他不想讓那麼多人知曉,更多的還是因為對於過去的不堪往事始終耿耿於懷,想要抹去,卻無法真正抹去的恨意。
那麼,在相王爺的關注度漸漸下滑,蕭陌離的計劃還遲遲無法實施,蕭陌玉的威脅遲遲無法平息的情況之下,他對於這個意外的孩子會有多大的愛心和挽留,其實已經不用老爺子多說,如月也能完全明白。
可是,老爺子的想法雖然和蕭陌離有些不同,但是出發點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因為蕭家的特殊性,他們不想將往事重蹈覆轍,因此,這個孩子,隻能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棄子。
蕭陌離不會留下孩子,因為孩子的存在會阻礙他實施計劃的腳步,會是一種極為嚴重的牽絆,尤其他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實施,他怎能因為一些外界的因素而斷了他精心布置好的一切呢?
老爺子也不會留下孩子,因為他不想看到如月誕下孩子的時候,便和這個孩子永遠地離別,如果誕下的還是雙生子,那麼她的未來隻會是極其悲慘,所謂的重蹈覆轍,不過是重演一次當時的過往,讓自己再度感受一次挽留無果的滋味。
老爺子沒有多說,如月也沒有再過多問及,她從他的眼神裏知曉了他的決定,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淒婉的笑容,道:“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娘親對不起你,娘親沒有能耐,無法好好地嗬護你出世、成長,隻能讓你胎死腹中,成為一縷孤魂。”
如月說著這些,一行清淚不禁緩緩滑落,道:“為什麼?如月隻想知道,為什麼?你不是大夫嗎?為什麼就是不肯救他?難道他不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嗎?你這麼做,心裏難道就覺得很舒坦嗎?他畢竟是蕭家的血脈呀,可不是外麵隨便哪個人的野種!”
她最後一句竟是用吼的方式說出的,可見她心裏的悲憤會有多重,她怔怔地望著老爺子,希望他可以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理由,讓她徹底死心。
可是,老爺子卻隻是歎息了一聲,道:“如月,我雖然是一個大夫,卻也是一個無能的大夫。過去的自己,就沒有及時阻止一件悲哀的事情,如今的自己也是無法再輕易阻止了。你不要太過激動,還是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才是最為重要的。至於這個孩子到底會不會留,等他真正醒來,你再親口問一下他的定奪吧。”
如月沒有聽到確切的理由,如何能安心,她的心裏始終都是亂得很,怎麼可能照顧好自己呢?
老爺子知道她的倔強心性,他隻是搖了搖頭,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隻因為這件事情牽扯的人和事實在太多,我怕你知曉了以後會完全崩潰。但是有一點,我想要提醒你,如果他真的願意讓你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你隻需聽話,照他的所言去辦。等到這個孩子真的生了下來,你就離開,不管你那時的身體會是如何,格外虛弱還是精神旺盛,你都要趕快離開,最好是選擇一個十分偏僻、又不會讓他輕易發現的地方,否則你的性命隻怕難保。這是蕭家永不會改變的一個規則,隻因為他的娘親就是因為這些而不幸殞命的,希望你能時刻謹記,切莫要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
如月沒有想到他竟會告訴自己這些,她的思緒始終還停留在前麵的枝節,後麵的脈絡卻還沒有那麼輕易地理清,雖然她仍是有些不明白,不過為了活命,她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如月記下了。如果他真的讓如月誕下這個孩子,如月一定會按你所說的去做。如果,他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你適才所說的這些也不會成為現實。一念之差都在於他的決斷,真的好希望他趕快醒來,這樣如月的心才算是真的放下。”
如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蕭陌離,目光不禁有些迷離和哀傷,道:“希望,他不是隨口說說的愛如月,而是真心地愛如月,會一輩子都待如月好,會一直將如月視為特殊。”
老爺子知道這些都不是可能,不過他也不想讓她難過,畢竟這個女子也擔負了孕育蕭家子孫的重擔,道:“好了,如月,你也忙了一天,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我去給你抓幾副安胎的藥方,你安心在房內養著身體,等他醒來,再做定奪。”
如月聽他這麼說了,自然也是知曉這不過是一種杯水車薪的補救,如果蕭陌離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就算自己吃再多的安胎藥,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然而她還是對他表達了真摯的謝意,隻因為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吧。
如月走出醫館,已是傍晚時分,此時的燈火已經通明地照亮了整個蘭軒閣,不知不覺間,一天就要過去了,可真快啊,快得讓她忍不住生出了諸多寒意,她不禁咳嗽了幾聲,下一瞬,一件披風將她的瘦弱身子牢牢包裹住,她不用多想,也能知曉是自己的侍女翠兒,道:“你怎麼來了?”
翠兒此刻的臉上寫滿了擔憂,當她得知了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本能地就擔心起了自己的主子如月,畢竟她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如此驚心動魄的過程豈能讓她不擔憂呢?
如月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事,隻是笑了笑,盡管這份笑意有多麼勉強,她自己都能體會一二,更不用說是跟著自己時間最長的翠兒,道:“我沒有事,好得很,你扶我回去吧。”
翠兒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之前的她還會開口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可是經曆的次數實在太多,她的心情也漸漸平複,她知道蘭軒閣裏的嘴很碎,光是堵住一張、兩張嘴,是完全不夠的,這隻是治標,但不能治本。
她們的心裏仍是會這麼去想,若想要讓她們的心思完全改變,隻有靠自己的本事夠厲害,能夠懷上閣主的孩子,就是一種本事,她相信如月的未來一定會非常耀眼,女主人的位置也會完全屬於如月,再也不會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