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就這樣留在了楚家,然而她所做的事情卻絕不是劈柴燒水,也不是做粗活,而是成為楚昀鴻的侍女,負責照料他的起居。
小奴起初也是有些意外,不過聽了楚德對她緩緩而訴的話語,她這才知曉楚昀鴻雖然是楚家的大少爺,楚家的掌控者,但為人卻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架子,什麼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從來不麻煩別人,也不會刻意去打擾到別人,他的生活起居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在打理,就連現在的自己已看不見,本該是最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他都還是堅持自己動手,這樣的固執若說不是想要麻煩別人,那麼就是在苦苦硬撐,盡力維護自己的那一點自尊,因為他是楚昀鴻,不是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的瞎子。
小奴麵上雖然還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心裏也不禁有了些許的竊喜,因為她距離自己的目標,太近了。
近,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能夠近距離地麵對自己的目標,當然是極好的方麵,況且楚昀鴻並不是一個呆子,縱然他眼睛看不見,但他對於事物的敏銳判斷力卻不會因為他的眼盲而有絲毫的改變,若不能好好地利用自己的新身份,盡快地來達到自己所要的結果,那麼很快就會被他所察覺。
難度可不小,但小奴卻很有信心,她一向是喜歡接受難度大的任務,不管是林家三少林墨平,還是楚家少爺楚昀鴻,都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角色,不能輕易完成,雖然是一步險棋,卻也是一個出奇製勝的好辦法,因為這麼做了,能夠極大限度地發揮出了自己的本能,讓所有人都明白她的厲害之處。
因此,她從來都不怕難度大的任務,相反還有些樂在其中,更何況自從想通了自己和宋玨之間的感情,他的隱忍和痛苦,她的不安和傷悲,雖然有甜蜜的快樂,但更多的卻是落淚的苦楚。
宋玨的心裏裝了太多,他此刻的心態已因為和蕭陌離的這一場敗戰而完全改變,如何從頹廢的狀態變成之前雲淡風輕的模樣,都需要靠他自己去調整,旁人說了再多也是無用,關鍵還是要看他自己。
她不急,她給他足夠的時間,等她熟悉的阿玨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而在這段時間裏,她必須變得更強,因此,這個任務,便是讓她變得更強的標誌。
第一天的小奴顯得有些無事可做,雖然她成為了楚昀鴻的侍女,但是和她心裏想的一般,楚昀鴻並沒有插手讓她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還是自己親力親為,而她也扭不過他的堅持,隻好選擇坐在一邊,無聲地啃著一個蘋果發呆。
等小奴吃完了手上的蘋果,瞧著楚昀鴻依舊坐在書桌前,提筆似是要寫什麼,趕緊起身來到了他的身邊,道:“少爺,您在寫什麼呀?”
楚昀鴻正在寫字的手略微停頓了片刻,道:“小奴,你可識字?”
小奴有些艱難地應了一聲,道:“會一些,不多。村裏有一個教書先生,每日都會授課給村裏的孩子。但是阿爹說了,讀書是男娃娃們該會的東西,女娃娃還是安心待在家裏,好好地學習女紅,學習如何幫襯著未來夫君打理家中的事務。因此,小奴也就是略微知曉幾個字。”
楚昀鴻將自己寫的紙輕輕攤平,盡量不弄皺一角一處,道:“小奴,既然沒有人真的教你,那麼我教你習字吧。”
小奴似是有些詫異,道:“大少爺,這怎麼能行呢?小奴隻是一個服侍你日常起居的侍女,何德何能受大少爺如此對待。”
楚昀鴻感覺出她的心裏始終對於自己極度卑微的心思,仿佛他真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可是,他並不是,他隻是一個瞎子。
他想到這裏,便頓時擰起了眉,道:“小奴,你待在這裏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該明白,我並不是一個刻意注重身份的人。讓你待在楚家,也並不是讓你那麼卑微地看著我。我其實並不喜歡身邊的人都這般看待我,而我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厲害,我偽裝得實在太好,將你們所有人都騙了,也將我自己騙得不輕。就好像是麵前的這張紙,縱然保存得多麼好,終究已經不潔,不管如何改變,都是一樣的。就像我是瞎子的這個事實,也永遠不會變。”
小奴靜靜地聽著他的訴說,心裏忽然憶起了另一個人,他在所有人的麵前也偽裝得太好,也太久,當他撕破了自己偽裝好的假象,想要重新做回真正的自己,卻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難怪他會頹廢,會感傷,會痛苦。
小奴不由地閉上了雙眼,眼淚不禁緩緩落至了臉頰,心裏念著他的名字,卻又是一陣痛徹心扉和無盡的思念。
楚昀鴻雖然看不見小奴此刻的神情,卻也察覺到了她的氣息不穩,不禁開口喚了她一聲,道:“小奴。”
小奴聽著他喚自己,這才急忙回過神來,睜開了眼睛,道:“大少爺,你喚小奴,是有什麼事情嗎?”
楚昀鴻聽出了她在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道:“你哭了,可是想到了傷心事?”
小奴驚覺於他的心思細膩,還有比常人都要敏銳的觀察,不禁對於他多了一些了解和警惕,道:“小奴看著大少爺,就想到了我們村裏的教書先生,他真的很好,雖然身有頑疾,腿腳多有不便,但他卻從不放棄自己心裏的執念,教導著村裏的孩子,知識、做人的道理,他都會教。他常常說,人不可以放棄自己,若連自己心裏都覺得絕望,對人生沒有諸多的盼望和向往,那麼縱然眼前麵對他的是極為美滿的生活,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楚昀鴻細細咀嚼著她適才那些話裏的含義,不禁露出了笑容,道:“這位教書先生當真是一位好先生,和他這麼一比,我真是有些慚愧了。那位先生現在何處,若有機會,我真的很想見見他。”
小奴不禁顯得有些感傷,道:“村裏鬧了災荒,他是第一個倒下的,過不了多久便咽了氣。村裏的很多人聽到這個消息,紛紛過去送他最後一程,縱然那時的村裏已沒有多餘的精力,也沒有多餘的銀兩,但他們還是將之一一拚了起來,給他弄了一個好墳,讓他走得安心,但願下一世的他不再是一個身有頑疾的人,如此好心的人會有好報的,投胎下輩子也定然是一戶好人家。”
小奴這話可不是瞎編,而是真的深有體會,當她離開遭遇滅頂之災的阮家,開始漫無目的地流浪,便經過了這樣一個村莊,鬧了災荒的村莊已沒有多少人願意呆,年輕力壯的漢子早已帶著一家老小去往另一個地方避難,而村裏還沒有走的都是一些腿腳極不利索的老伯老嫗,還有一些被爹娘遺棄的可憐孩子。
那次有一個孩子就這麼倒在她的腳邊,她一看就知道孩子是餓了才會陷入了暈眩的狀態,頓時顯得有些緊張和焦急,隻因為她的手裏也沒有任何食物,她也已經餓了一天。
恰在此時拖著一條瘸腿的男子出現在了她的身邊,抱起了那個孩子,便往自己的家裏趕去,給他喝水、吃東西,讓他平穩地躺在床上,給他蓋上了被子,讓他好好休息,並且也看出了跟著自己而行的她十分饑餓的樣子,笑著遞給她了一個饅頭,道:“吃吧,若是不夠,我再給你拿。”
她不是不清楚挨餓的感覺會是如何,昔日在阮家也曾有過吃不飽的情況,而且這種情況還極其地普遍。
每月府裏固定的月例本就不多,而她的娘親也不是一個受老爺寵愛的妾室,況且那時的娘親還感染上了風寒,她要將這些月例統一分配,大多數的銀兩都花在了買藥和請大夫這兩處,剩下的則是吃穿用度,這也就可想而知,她那個月挨餓的經曆會有那麼多,人也因此瘦了一圈。
饅頭握在手裏,小小的,白白的,吃起來也是幹巴巴的,沒有一點味道,但是在她的心裏,這卻是最為美味的一個饅頭,因為其中的關愛已融入了饅頭裏,在經曆了死亡的魔爪伸向自己,卻終是被她逃脫的危險一刻,孤單害怕的她,隻要一點無形的溫暖,就會立刻感化了她的心,而這樣的片段,也完全地映入了她的腦海裏。
剛才她所說的教書先生就是那位給她饅頭的男子,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當她聽了楚昀鴻的訴說,腦海裏竟憶起了這段過往,說出來或許是覺得他如今的處境和教書先生有某種程度的相似,都是身有殘缺的人,一個腿腳不便,一個卻是眼睛看不見。
但她更多的意思卻是要激勵楚昀鴻不要放棄自己,不要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了缺陷就自暴自棄,若她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命運,那麼她肯定活不了幾天,也無法成為如今的自己。
她雖然很想將眼前的目標盡快魅惑,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能盡快回到蘭軒閣,可是此刻的她卻並不這麼急了,因為就目前的情形來看,這樣一個對自己沒有信心的楚昀鴻就算真的被她魅惑,將他帶至了蘭軒閣,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困難之處,她可要好好地想一個辦法,才能圓滿完成這個任務,否則一切就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