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應對

黑暗,這是阮七娘的第一感覺,因為四周竟沒有任何燈燭照耀,也沒有窗,更看不到外麵的具體情形,果然是密室,黑暗得讓人窒息,也密不透風,沒有一線的生機,隻有無窮無盡的危險和詭異。

阮七娘並沒有怕,她其實有一件事情,一直壓在心底,從來沒有人問及,她也從來沒有向誰訴說過,而這偏偏是她內心深處最大的陰霾和恐懼。

幼年的她也曾遭受過這般懲罰,而且那次的危險比現在更重,畢竟她知道如今的密室裏,蛇並沒有毒,隻不過難纏罷了,而那時的她麵對的,卻是比毒蛇還要致命百倍的生物。

阮七娘的娘親雖然是一個小妾,但姿色卻很出眾,和阮七娘一樣,有一雙勾人的丹鳳眼,隻是她的娘親並非獻媚的個性,而是一個溫婉的人。

柔情似水,或許是形容她的娘親最好的詞,她對每一個人都很好,而這樣的好,也曾感動過阮老爺。

阮老爺在外闖蕩多年,如今總算擁有了自己的家,有妻有妾,有兒有女,看起來什麼都不缺,可是他的耳邊卻沒有難得的清靜。

妻子太霸道強勢,小妾太嬌媚難纏,他在這樣的生活裏越來越倦,漸漸的,他有了逃脫的念頭。

青樓女子的姿色大多都很豔麗,阮七娘的娘親也是如此,是一個男人瞧上一眼就過目不忘的角色,可是她的性格卻和青樓浮躁的環境極為格格不入,她喜靜,常常待在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小角落裏,品茗吟詩。

那日,阮老爺談完生意,碰巧經過她的身邊,便見她捧著一本書正仔細地讀,光是這副嫻靜的氣質,就讓他心動了。

一來二往,阮老爺便對於這個溫婉的女子念念不忘,過不了多久,他就將她迎進了府。

剛開始的時候,阮老爺當然是倍加珍惜她,而她也是格外珍惜這份感情,若沒有別的意外,他們應是幸福的一對。

隻是,敗就敗在,有一個特殊的前提,阮老爺複雜、熱鬧的家庭背景。

阮七娘並不知道娘親是如何挺過那些令人感傷的日子,但她卻很清楚,從記事開始,就不曾見過阮老爺,而阮老爺也不曾真的念及過兩人。

多年的生活,處處透露著艱辛和悲涼,阮家主母的百般刁難,阮家小妾們的無故挑釁,還有阮老爺的不管不顧,都讓母女兩人的日子分外難熬。

娘親該是有恨過,但她從來不說,隻將自己的傷痛放在心裏,看著她的眼神依舊溫婉,她對自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不管發生多少挫折,不忘初心,不忘過去,堅強地麵對著,你終會看到希望的曙光。”

在阮家遭受滅頂之災前的一個月,阮家主母終於對她們母女二人下手了,手段也就是如同今日的這般,隻不過要比如今的更加嚴重,因為阮家主母將兩人用迷藥扔在了荒無人煙的樹林。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沒有月光,令人窒息的靜寂,若忽然出現了一種奇特詭異的聲音,那麼就應是狼的叫聲吧。

當狼群將兩人團團圍住的時候,是娘親奮不顧身地將她護在身後,明明是一個柔弱的身軀,卻硬是築起了堅固的牆,保護著她,不讓她受到狼的攻擊。

身上流淌著血,但娘親卻依舊牢牢護著她,直到阮家的人終於趕到,娘親才安心地笑了。

望著娘親肩膀和背部的血肉模糊,她隻覺得分外心痛,而當她的娘親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間,她聽到了娘親在她耳邊說的話:“七娘,我該爭的。”

人隻有在遇到險境的那一刻才會幡然醒悟之前的過錯,阮七娘的娘親也是如此,她忍了那麼多,保持著相安無事的處事態度,卻讓那些人的毒箭一次次地戳穿她的心髒。

沒有人來幫她,她就自己扛,自己爭,為了自己的孩子,也為了自己的不甘心,她都要為自己做些什麼。

然而,她們還沒有來得及去爭自己的一切,那個世界就已是和她完全隔絕了。

娘親護著她死了,但娘親的臉上卻很釋然,因為她還活著,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會完成她唯一的心願,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做到。

阮七娘當然做到了,在蘭軒閣的地位幾乎已無人可撼動,而她未來的日子也會變得越來越好,為了她的娘親,為了她自己,她都不能輸!

密室裏窸窸窣窣的聲音,緩緩地朝著阮七娘的方向而來,她很清楚這種聲音,蛇,而且不隻一條,該是有許多吧。

阮七娘沒有動,她隻是靜靜地站著,昔日她曾聽人說過,很多美人進了密室,不是哭,便是躲閃,這樣的舉動隻會招來更多蛇的攻擊,甚至會因此致命。

而若是不動,不鬧,不哭,會不會就可以不遇到這般境地,會不會就不會丟了性命?

阮七娘並不知道,但她卻依稀記得,有一個美人曾安然無恙地離開了密室,不是因為她的本領很高,也不是因為她有多麼好的運氣,而是因為,她暈了。

看到那麼多條蛇,聽到那麼多無法忍受的聲音,那位美人當即嚇得暈倒在了地上,恰好暈了一整天,隨後等人將她抬出的時候,看她緊閉著雙眼,毫無生命的跡象,以為她已經因此喪命,卻忽然看到她擰起了眉,睜開了眼睛,頓時所有人都以為是詐屍了,問了她,方才明白她隻是看蛇嚇得暈在了地上。

所有人以為她是僥幸,但是阮七娘卻不這麼以為,不動,蛇就不會咬,那麼自己就不動,這倒省了諸多的麻煩和體力,這樣她還可以站在那裏閉眼小憩,養足精神。

不鬧,她天生就是一個冷靜的個性,就算是孩童時期的她,也不是一個活潑的人,相反因為自己的生活,她早早地就學會了很多在那時的孩子們眼裏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審時度勢,察言觀色,懂得在最適當的時候,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過早地明白了人心的險惡,現實的殘酷,人世間的無奈和悲涼,過早地知曉了自己處境的艱難,還有盡自己的全力保護著外表柔弱但內心卻極為堅強的娘親。

不哭,從來就學不會哭,那是懦夫的行為,她從不對誰屈服,堅持著自己的初心不變,堅持著自己遲遲不曾動搖過的決心,堅持著自己所能承受的一切。

若真體會過痛的滋味,就會更加珍惜所謂的幸福,哪怕是一點點的好,飄渺得下一刻就會煙消雲散的溫柔,她都會盡力抓住。

阮七娘很容易滿足,她畢竟也是脆弱的,她也希望自己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一個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站在她身邊的人。

於是,阮七娘閉上了雙眼,雖然耳邊依舊傳來惱人的聲響,但她卻已不再去看,不再去聽,她隻在想一個人,宋玨。

當她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救了自己,她的心裏真的很開心,說不出自己的那份甜蜜,也說不出自己有多麼貪戀這份溫暖。

也許,該是因為自己太倦了,一個人忍受了那麼多,到底也有些承受不住,就讓她停歇一會兒腳步,想想他的樣子,也好。

一直站著,雖然很累,但也快樂,因為自己心裏的所想,所以快樂。

阮七娘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裏有多久時間,外麵的情形,她根本就看不到,也感覺不到,但她相信自己已在這裏度過了很久,一定要撐下去,撐著去見他。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阮七娘的精神和體力已恢複了許多,但她並不想睜開眼睛,也不想去聽那些聲音,她依舊站著,但是雙腿的酸楚卻漸漸籠罩了她的全身。

剛才一直跳著舞,雙腿和腳踝已有了些許酸楚的感覺,但她一直忍著,之前跪在地上,她也一直強忍著,畢竟那時比起自己的酸楚,疲憊的感覺更為強烈。

然而,阮七娘現在已不再覺得疲憊,那麼酸楚便不可避免地開始蔓延,到了此刻,已是十分嚴重的地步,但她不能動,動了一步,這些密室裏的蛇就會以一種快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攻擊她,甚至結束她的性命。

想到這裏,阮七娘就沒有動,雙腿和腳踝的酸楚越來越烈,她的額頭不禁多出了幾滴汗珠,但她也沒有半分擦拭的痕跡。

她已經忍了那麼久,若再堅持一會兒,便可以脫困,她就可以去接觸外麵的世界,有他的世界。

她必須要忍受下去,她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阮七娘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已經幹澀、滲出血絲的嘴唇又再度咬緊,許是她咬得太用力的緣故,血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滴落在了她的衣服上,她都全然不顧,身上的紅衣因著滴滴的鮮血而變得更為妖冶。

此刻的阮七娘逼迫著自己不再去想,那份酸楚,她隻想著,隻要脫困,就可以去見他,她一直心心念念,遲遲都不曾忘記過的人,宋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