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盡,夢醒時分 第九十九章 寒冰清霜

春天就這樣悄悄的從指縫中溜走了,忙忙碌碌為了維持生計或心中理想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春天就這樣走的這麼快,隻有商國辛勤富裕的茶農們微微抬起辛勞采摘了一春新茶的腰杆,有些焦熱的挽起袖子在額頭上重重的抹了幾下,輕輕地感歎了一句:“唉,再過幾天就要夏至了,這次的茶葉又是好收成啊,明天還是把孩子們都叫來一起摘吧,不然等到夏至,又摘不完了。”

金碧輝煌的漢宮在那一場大火裏麵被燒得精光,後宮中所有的娘娘都在漢皇的默許下被莫南詔一個一個的遣出了宮,漢宮中的宮人和侍衛們也都進行了大換血,所有的人全部都是從莫族中調過來的莫族子弟,類似之前那樣孤立無援的時刻,莫南詔想,自己再也不要麵對了。那種心中真實的恐慌感,那是第一次,也必須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漢宮的徹底換血,也讓所有隱匿在漢宮中的各方各派的探子都被掃地出門,一時間漢宮中的消息竟然就這樣完全處於真空狀態,各國勢力都在一瞬間失去了對漢宮的掌控。原本,在別的國家安插幾個探子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並不是想要做什麼手腳之類的,隻是想要適時地了解情況,可是漢宮中被莫南詔這樣一弄,立即變成了五國中的一處孤島,讓其他的四國都隱隱有了些不安。

若是周國,也不會這樣擔心,若是商國,也不會這樣不安,身處唐京城謙王府中的謙王李謙輕輕將一張折子扔到麵前的桌子上麵,伸手重重的撫了撫緊緊皺著的眉心。

這個南妃娘娘,到底想做什麼?

隻不過短短一年沒見,李謙已經老了許多,他的兩鬢都有了許多白發,隻不過二十幾歲的少年,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謙王殿下,唯一一個留在唐京城裏的王爺,當今唐皇最器重最喜愛的兒子,這麼多的名頭,還是將這個曾經快意恩仇瀟灑不羈的少年壓垮了肩膀。

皇後已經成功誕下龍子,也就是前些日子在滿月酒上被封為太子殿下的李政,謙王的弟弟,李政。

李謙不想再去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他輕輕地拎起桌麵上的一壺酒。眾所周知,謙王殿下是不喝酒的,可是一年了啊,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多少事情,他終於還是慢慢學會了這種美妙的迷醉感,他拎著酒壺,安靜的朝著謙王府的後院走去,沒人敢攔著,每天黃昏時候,謙王殿下都會去後院小坐,那裏種著一大片茂密的竹林,自從太子殿下誕生那日起,謙王府的後院便成為一個不許旁人進入的禁地。

李謙搖搖晃晃的進了後院,竹林深處,一個小小的石碑孤零零的立在那裏,簡單,卻淒清。李謙撲通一聲坐了下來,酒壺丟在一邊,他背靠著一棵粗壯的竹竿,有些目光迷離的望著那塊石碑。

那是一個原本不用死去的女人,那原本是一個可以生活的非常幸福的女人。雖然他並不是愛她,可是,他一直沒有子嗣,這個女人肚子裏的,便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原本還想著,等她生了孩子,便向父皇請一道旨封她為王妃,讓她就這樣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他會自己親手將她推上絕路。

李謙忍不住想起兩個人第一次相遇的場景,她是一個小官的女兒,在他的二十歲生辰上,她被父親帶來祝壽,在席間,本不起眼的她被父親推出來跳了一段舞,他就坐在首位,父皇的身邊,看著她的羞澀,她的生硬,可是又柔軟,他不是一個濫情的人,可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當場便答應了父皇的賜婚。

即使是婚後多年,即使兩人已經十分熟悉,即使她肚子裏懷著他的孩子,每次當她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紅著臉用他十分熟悉羞澀行禮,然後輕輕的叫他:“爺。”

她嫁他多年,不爭不搶,不悲不喜。當妃子們一個一個被娶進門的時候,她就安安靜靜的呆在自己的小院,被冷落了,也從不抱怨,有的時候,一連幾個月李謙都會忘記她的存在,可是偏偏,心中總有一個地方藏著她小小的羞澀和溫柔,讓他最終還是想起了她。

李謙端起酒壺,就著壺嘴緩緩的將就順著喉嚨灌了下去,辛辣的酒味就像一道燃燒著的火線,連接著盡頭的心髒便是一顆炸彈,每一次,都將李謙的心炸的體無完膚。眼淚,就在這樣無人的竹林中,不知不覺的流下來,苦澀的流到嘴角唇邊,蕩漾著不肯滑下。

可是,這樣的場景終於讓躲在暗處的人有些不耐煩了。原本是想看看唐京這邊對漢宮中的改變有什麼看法,卻跟著這位謙王許久也沒有找到正題,寒冰越來越對莫青珂派給自己的這個任務感到不耐煩,早就覺得莫青珂是對自己有些意見,說不定這次,也是派了一個最麻煩的任務給自己來執行。這個謙王,到底要喝酒喝多長時間啊,真是的,如果他喝到半夜,難道自己還要盯著他到半夜麼?

寒冰憤怒的跺了跺腳,卻被敏感的李謙抓了正著。

“誰?誰在那邊?出來!”李謙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金絲繡線在純白的底色上繡成的繁複薔薇花在竹林中搖曳的陽光下顯得尊貴華麗,李謙的目光迷離著鎖定了寒冰的方向,原本可以逃跑,可是對上這一雙盡是傷痕的眼睛,寒冰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將腳步挪動半分。

李謙拖著腳步緩緩的走過來,像是撲蝴蝶的動作,怕寒冰會忽然飛起來跑掉似的,李謙整個人都猛的撲過來,帶著濃烈的酒香將寒冰一把撲倒在地上。

“冷……清霜,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李謙的口齒不清,話語模糊,但是他壓在寒冰的身上,嘴唇擦著寒冰的耳垂,這樣曖昧的吐出帶著酒氣的話語,還是讓身下被壓著的女孩子猛地一震。

“冷清霜?你什麼意思,說清楚!”寒冰忽然覺得有一種很恐怖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忽然抓緊了李謙的肩膀,狠狠地晃動他的身體,因為那個名字,那個名字的主人,絕對不可以出事!

“冷清霜,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李謙已經徹底醉了,他的話語淩亂,讓人不明就裏,可是寒冰的心卻如同墜入了黑暗的深淵。她剛剛親眼目睹李謙飲酒流淚的場景,自然而然便可以聯想到那塊小小的石碑上刻著的是什麼字樣,可是她即使推開了身上壓著的李謙,卻還是仿佛被釘在了地上,不能挪動分毫。

冷清霜,當年為了你,爹娘那樣狠心的將我丟棄,我那個時候就發誓,一定要眼看著你好好地活著,一定要眼看著你比我幸福,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寒冰慢慢的坐起身,身邊的李謙還是在半哭半笑中夢囈,而她,咬了咬牙,還是緩緩的朝著石碑的方向走了過去。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她嫁入王府的事情寒冰是知道的,她性格單薄,從來不惹事,從來不爭寵,這樣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去,甚至連消息都沒有傳出來。

冷清霜的一舉一動,都應該是在她寒冰的注視下進行的,她不會就這樣死去。

可是,寒冰注視著那個石碑上小小的五個字,心中的悲苦卻不知從何說起,像被人忽然扼住了喉嚨,她一個字一個音也發不出來。那麼簡單的五個字,“冷清霜之墓”,連立碑人都沒有,這樣的淒涼,讓寒冰有種將李謙手中的酒壺搶過來猛灌一頓的衝動。

“冷清霜,你看看你,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性格溫婉柔和,連父親母親都最喜愛你,喜愛到將我拋棄,”寒冰冷笑著退後了兩步,腳步踉蹌,“可是,你看看你現在,卻這樣死在這個深宅大院裏麵,沒人發喪,甚至沒人知道你的消息。就隻有這樣一塊小小的石碑能夠證明你曾經活著。你不是懷孕了麼,你不是就要被封為王妃了麼,你不是要母憑子貴一步登天了麼,你不是要幸福給我看的麼,你憑什麼,你憑什麼現在就這樣躺在我麵前!你給我起來!你起來!”

寒冰的聲音歇斯底裏,喚醒了一旁醉暈的李謙短暫的神智,他皺著眉頭看著寒冰那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困惑的皺了眉,指了指她緊皺的眉頭和因為大吼大叫而潮紅的臉頰,輕聲道:“你……你是誰?你不是冷清霜。”

寒冰身形頓住,她幾乎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的存在,她僵硬的轉過身,看著還躺在地上的這個唐京城中最富盛名的謙王殿下,這個已經幾乎將唐國所有的事務全部攬到自己肩頭的成功少年,這個當年最有望被封為太子的謙遜王爺,他的眉眼清晰秀氣,他的兩鬢有些斑白,卻更襯托出了他的氣質。

寒冰輕輕的斂了眉,遙遙的望著地上的那個人,看著那個人眼中悔恨的神色,心中竟然沒有一絲恨意,隻有同悲。

她輕輕的開口,道:“我叫寒冰……冷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