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年少輕狂 第二十三章 積羽城分壇

張楠用平淡的表情蓋住心裏的不忍,目光掃過莫青珂,並沒有太多停留,驅馬來到柳齊久的身旁,靜靜道:“齊久,今天是積羽城的大日子,在城門口鬧成這樣可不好,你是為了柳小姐來的,可別因為一個小子讓柳小姐生了氣。”

多年不見,張楠倒是圓滑了不少,莫青珂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心裏暗暗覺得好笑。

柳齊久聞言略微收斂了囂張的嘴臉,再看向莫青珂的眼神中則有了一些掙紮,或許是正在掂量柳小姐和眼前這個美貌的少年哪一個更有吸引力。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也許會放棄不知相貌甚至不一定會有姻緣的柳小姐,轉而選擇先把莫青珂弄到手。柳齊久雖然是個仗勢欺人的流氓,可畢竟也是商人子弟,多年來耳濡目染,厲害輕重其實他心裏都是清楚的很。隻見柳齊久煩躁的隨意擺擺手扭頭策馬而去,楊持於是頗有些惋惜的看了莫青珂一眼,跟了上去。

莫青珂向張楠微笑著輕輕點頭表示感謝,張楠麵無表情回禮,拉動韁繩也尾隨前兩人而去。

三家的馬車有數十輛,莫青珂站在路邊,還見到了張家馬車的最後一輛明顯不同於前麵貨車的華麗馬車,因為天熱,車簾並沒有固定住,隨風擺動的間隙,莫青珂可以看到裏麵坐著一個身著華貴的男子,張楠騎馬跟在馬車一側,馬車裏的那個,應該就是張楠的哥哥,當年的張大少爺吧,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手中捧著一本書,斜斜的靠著身後的坐墊,看起來倒是頗為儒雅。

經曆這麼一場鬧劇,莫青珂也沒有心情繼續逛下去了,於是原路返回,重新拐進那些七扭八歪的小巷子裏麵。

有一條小巷子的巷口的早已生鏽模糊不清的小銅牌上隱約的刻著“桃花巷”,莫青珂細細辨認了一下,然後大步走進這條灰暗破敗的小巷子。

“一、二、三、四、五…”莫青珂心裏默默地數著步子,閉著眼睛,步伐整齊一絲不亂,數到六十的時候,莫青珂停了下來,睜開眼睛,身體右側是一扇很普通的暗黑色鐵門,沒有任何花樣,莫青珂伸手握住門環,徑直推門而入。

一條能容兩人並行的粗石板路從門口通到正廳,路麵上倒是還算幹淨,但是路兩旁本該是花園的地方,雜亂的長滿了野草,看得出來至少有半年以上沒有人整理。莫青珂見狀微微一笑,如今的積羽城早就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大家都住小巷子不分彼此的積羽城了,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有錢的人們早就拆了小巷子,住在中心繁華地段的大宅子裏了,也隻有這靠近城門附近,還殘存著一些破舊不堪的小巷子。這裏的房屋大都荒著,多年無人打理,就等著哪一天有人看上了這塊地方,拆了重新建漂亮豪華的大宅子了。

不過這條路要是再髒一點,就更像真的了。莫青珂想起了那個整天一身白衣的書生,連坐個椅子都要用手絹來回的擦好幾遍,生怕給自己身上弄到灰塵。這種程度對他而言,已經算是最大的妥協了吧?莫青珂暗覺好笑。

正廳裏麵倒是意料之中的雜亂,桌椅都缺胳膊少腿兒的東倒西歪著,牆角的蜘蛛網和大片大片掛在牆上即將脫落的牆皮一起搖搖欲墜。莫青珂繞過這些亂七八糟的藝術品,她幾乎可以肯定,這絕對是那個叫銀墜兒的小丫頭幹的,就隻有她才能把“破敗”這兩個字發揮的這麼淋漓盡致。

後廳的“裝潢”跟前廳風格類似,倒塌破碎的屏風,被老鼠啃斷了的房梁,以及漏了個大洞的屋頂…莫青珂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說不定這真是一座沒有人住的破宅子。

目光在房間中四處搜尋,一幅老舊發黃的字畫掛在一麵還算完好的牆上,掉了一個釘子,歪歪扭扭的吊著,畫上是一大片盛開的桃花林,落英繽紛,風一吹,畫麵輕輕左右搖擺,倒像是花瓣就要從畫麵中飄落下來似的。莫青珂大步走上前,盯著畫卷一直看,幾個呼吸的時間,畫麵中慢慢浮現出一個隱藏的法陣,莫青珂伸手按在畫麵上,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身邊的環境已經轉換。莫青珂轉身離開那麵牆,走向金碧輝煌的房屋中心,那幅桃花圖在莫青珂的身後穩穩地被釘在金色的牆上不偏不倚,它的旁邊還有一副相似的畫作,看得出是一個人的手筆,墨綠色的叢林中,靈動的溪水仿佛發出了潺潺的流水聲,那是桃花塢外的迷霧叢林。

看到莫青珂走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立即蹦起來發出了一聲尖叫:“聲銘哥哥,少主來看咱們啦!你快出來呀!”

隨即一個一身白衣書生打扮的少年快步走了出來,見到莫青珂彎腰作揖道:“積羽城分壇壇主白聲銘見過少主。”

小丫頭梳著滿頭的小辮兒,同樣是白色的衣衫,卻透著天真可愛。朝著莫青珂跑過去的時候,手腕腳腕上麵掛著的鈴鐺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少主!你可來了!怎麼樣,我把入口的老宅弄得很像真的吧?我厲不厲害?”

“銀墜兒,別鬧,別忘了規矩。”白聲銘上前一步把小丫頭拉到身後。

莫青珂微微一笑,在一旁找了個椅子舒服的坐下,遞過去一個放鬆的眼神:“銘,這兒隻有咱們三個人,你不用那麼拘禮,我沒什麼事,就是順路過來看看新的分壇建的怎麼樣了,柳城主的女兒今天慶生,你知道吧?”

“是,”白聲銘還是一副認真謹慎的態度,“由於接到通知說少主會參加這次宴會,所以屬下並沒有準備禮物,如果您有需要,屬下現在就去準備。”

“不用了,”莫青珂輕輕擺擺手,頗有些頭疼的看著他,“我說,就算我現在是你的少主,但我還是莫青珂,你就不能正常一點跟我說話麼,非要搞得這麼別扭你才高興?”

銀墜兒悄悄從白聲銘的身後探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小模樣特別招人疼:“少主,你別怪聲銘哥哥了,其實他對你已經很好了,知道你是少主以後,他都好幾天沒有說話呢,現在話也很少。”

莫青珂頭疼的按住太陽穴:“白聲銘,你心裏有什麼不滿你說出來,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清楚明白的告訴過你當初我並沒有刻意隱瞞,我根本不知道你居然是個桃花使者,我——”

莫青珂的臉扭向一邊,泄氣的低下了頭。這個事情,她解釋了很多很多遍了,到現在連一向自信滿滿的莫青珂也漸漸覺得有了幾分無力感。這個死書呆子,真是固執的讓人討厭!

白聲銘對於莫青珂的崩潰沒有任何表示,輕輕側了臉低聲囑咐銀墜兒:“去給少主倒杯茶。”

“哦。”銀墜兒有點擔心的瞄了一眼麵色平靜的白聲銘,一路小跑著出了大廳。

莫青珂微微抬了頭,看著白聲銘那張帶著恭敬的平靜的臉,心裏就火大,不由得很懷念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那是在周國的無憂河畔,盛夏時節,無憂河上開滿了接天蔽日的紅蓮,莫青珂正坐在一條豪華的大船上與周國的少府少監舉杯共飲,詳談甚歡。岸邊忽然有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興奮地大叫:“聲銘哥哥,快看快看!那艘船好大好漂亮啊!”莫青珂循聲看去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岸邊的那個白衣書生,幹淨出塵,眉眼間也盡是說不出的潔淨。他背後背著書生特有的背簍,小心的注意著身旁的小丫頭,盡量想把她拉的離岸邊遠一點,卻不經意的被越拉越近。書生皺起眉,輕聲教導說:“銀墜兒,那都是些貪官汙吏,搜刮了咱們的錢,才造出那麼豪華的大船。咱們可不要羨慕他們,他們都是壞人。”莫青珂聽力超群,自然是把這句話聽進了耳朵裏。後來莫青珂才知道,這個書生,絕對稱得上是個演技實力派。

第二次遇到是在街市上,書生看起來瘦弱極了,一手拉著小丫頭,被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擠來擠去,莫青珂在他們的身後輕輕的笑。忽然有一個人大喊起來:“有賊啊!”原本就擁擠的街市一下子像是炸了鍋,一個身形靈敏的少年穿過人們身體的縫隙,泥鰍一般的快速逃匿。正在莫青珂暗暗感歎擦身而過竟然沒有人伸手抓賊的時候,書生整個人衝了上去,一把抱住那個小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裏是小偷的對手,眨眼間他就被推倒在地,眼看著相互推搡的眾人就要踩到書生了,莫青珂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小偷的手腕,莫青珂的身體素質向來強悍,抓一個沒有一絲武力的普通人,自然是不在話下。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東西,莫青珂推開人群走過去把書生扶起來,輕聲詢問:“你沒事吧?”那書生一臉快要昏厥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從喉嚨裏勉強發出幾個音:“帶我…去旅店。”說罷,竟然真的暈了過去。莫青珂頗為震驚的看向小丫頭,於是小丫頭解釋道:“聲銘哥哥怕髒,剛剛摔到地上,他肯定是覺得太髒了承受不了。”

一個頭兩個大。當莫青珂看到書生顫抖著手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直接扔到窗外的時候,就是這個感覺。原來這個書生有潔癖。和小丫頭在樓下下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棋,才看到書生神清氣爽的推開了房門,頓時,他身後的房間裏湧出大片白色的蒸汽,把他襯托的像是從仙境中走出來的仙人,頓時看傻了在樓下吃飯的客人和小二,莫青珂和小丫頭不約而同的扶住額頭。

雖說有這麼個讓人頭疼的怪癖,但是白聲銘卻是個很有學識的人。他本是唐國國都唐京人,和所有的唐京人一樣,說起自己的家鄉,他的頭就高高的抬起來,驕傲的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所以白聲銘從唐京出發,開始了自己的遊曆之路。他到過商國,在商國遇到了小丫頭銀墜兒,銀墜兒是個孤兒,父母留下了很多錢財下人和大宅子,白聲銘上門投宿,卻被小丫頭纏上,小丫頭買了所有的家當,然後就跟著白聲銘開始了遊曆。夏國和漢國他們也都去過了,剛剛來到周國,白聲銘打算在周國待一段時間然後就回唐國去,帶銀墜兒好好逛逛自己的祖國,因為銀墜兒總是好奇,白聲銘口中那個全世界最美最美的唐京,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很特別但是不會太奇怪的組合,合情合理的解釋。莫青珂輕而易舉的就相信了他們。莫青珂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是桃花塢的少主,畢竟這個身份會讓別人覺得有距離感,莫青珂發誓當時真的隻是不想讓他們覺得不自在,沒有刻意隱瞞的意圖。

在一起遊玩了幾天,莫青珂的生活裏麵很好會有這種輕鬆的時候,除了晚上的修煉之外,白天她就和白聲銘帶著銀墜兒四處欣賞風景,白聲銘雖然迂腐,可是卻是個很容易讓人欽佩的人,兩人幾乎無話不談,白聲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講起道理來侃侃而談,卻讓人生不出煩悶之心,隻覺豁然開朗。直到莫童童召回的時候,莫青珂才有些不舍的與兩人告別,沒想到他們的第三次見麵就是在桃花塢。

莫青珂輕輕地歎息一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