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一生錯許

“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沈淩酒查看著他的傷勢,範周直搖頭,“沒救了,就剩一口氣在。”

“鳳卿,你對容煥動真情了嗎?”

鳳卿垂眸卻是不語。

若是沒動真情,又怎麼會等到這一日才從城樓跳下來,他是一直在等容煥回心轉意的吧?

真傻,容煥狼子野心,縱然對他有幾分愛戀,又有什麼價值?

從鳳卿被帶到軍營那一刻起,鳳卿便猜到了容煥的意圖,他一直在給容煥機會,可惜……容煥不會為了他放棄攻城,和大燕把手言和,即便他縱身一躍,從城樓跳下來,容煥也沒有多看一眼。

可謂涼薄至極。

“可是後悔?”沈淩酒喃喃問他。

“不後悔。”他睜開眼,表情帶著解脫後的釋然,目光如水,緩緩掠過她眼角,“我隻是覺得對不住你,既沒能為你守身如玉,如今還連累你身陷囹圄,我辜負了你昔日對我的栽培,辜負了你對我的期望,我對不起你。我如今才明白,昔日的朝朝暮暮,抵不過至高無上的權勢,溫柔繾綣不過是閑暇的消遣。他從來不缺溫軟香玉,缺的是能為他完成宏圖大業的棋子。”

一往情深,一生錯許。

鳳卿想看清沈淩酒的樣子,然而目光對上,他卻怎麼也看不清,他問,“是不是出太陽了,我感覺到了光。”

沈淩酒抬頭看著朗朗晴空,和天上掛著的明日,再看鳳卿,隻見他雙眼早已沒了焦距,她心下一沉,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鳳卿眼睛一眨不眨。

他彎著眼睛促狹一笑,很久之後沈淩酒在夢中都記得鳳卿的這個笑容,他的笑氤氳在陽光中顯得金燦燦,瞳孔通透清澈若琉璃珠,就連長長的睫毛上都泛著碎芒,麵容仿佛披上薄霧輕紗。

直到鳳卿扭頭,沈淩酒仍然陷在怔忪中。

她心裏說不清是何滋味,不由自主地喃喃:“我一直都希望你獲得真正的自由,可以自由的愛人,自由的選擇一切,包括自己的生死。然而當你真的這麼做了,我才發現,當初是不是錯了,你本是牢籠裏的鳳羽,是我打開了籠子,讓你飛到世間,我從未想過未經世事的你,麵對險惡複雜的人性,是否能夠承受得起。如今你這般結局,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鳳卿五髒六腑皆已震傷,筋骨盡斷,此刻氣若遊絲,說了幾句話,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氣血流失,體內的劇痛讓他神誌依舊清醒,他緊緊蹙著眉,耳朵的聽力也漸漸喪失,他感覺得到沈淩酒在同他說些什麼,卻聽不清晰,短短的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事,幼年時被關在黑屋鞭打的陰影又卷土重來,如同深陷泥沼,他用出最大的力氣抓著沈淩酒,她手腕上傳來的溫度提醒著他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聽到她隱約提及容煥,他心下一凜,清楚地知道容煥在她的心裏就是一根刺,鳳卿問,“你會殺了他嗎?”

沈淩酒看著他,靜了下來,目光複雜,“他做了那樣的惡行,我不會手下留情,就算我不殺他,其餘人也不會放過他,他總要為他的野心和欲望付出代價。”

說著她口吻悲憫起來,“鳳卿,他如此利用你,你就不恨他嗎?”

沈淩酒的話就像一把銳利的鋼刀,迎麵而來,無處可避。

鳳卿的喉結艱澀地動了動,“曾經我也想過恨他,在軍營的時候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殺了他,但是看到他真的命懸一線,我還是不忍。”

他頓了頓,無奈地自嘲一笑,“阿酒我前半生最牽掛的人是你,遇到容煥太子後,我也想過好好守在他身邊,安分守已,他並沒有強迫我做過什麼。你們都是我放在心坎上的人,說到底,是我沒勇氣看到你們自相殘殺,我也不想等到他真的將我綁起來威脅你,是我太軟弱,既害怕被他傷到底,又不願成為他威脅你的籌碼,如此,死便是我最好的解脫方式。”

沈淩酒滿心悲憫,容煥明知鳳卿和自己的關係,還是走了這一步,如此赤裸的利用,讓鳳卿情何以堪?

他這滿身的傷,恐怕遠不及心上的傷來得重吧?

容煥帶著目的接近鳳卿,鳳卿卻當了真,毫不掙紮的淪陷下去。曾經溫情美好早已被血淋淋的利用消磨殆盡,前塵往事太過黑暗,不如拋個幹淨。

見到他這樣,沈淩酒的心髒泛起一陣疼痛,一股酸澀從胸腔裏騰起。

鳳卿氣息微弱,帶著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阿酒……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答應我……”

她伸手把鳳卿抱在懷裏,“你說……”

“別讓他死在你手裏,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我不想……我不想你們自相殘殺,我就自私這一次,可不可以?”

沈淩酒看著他,手拽緊了身下的綢緞,久久不語,久到鳳卿閉上了眼,身體漸漸冷卻,沈淩酒才開口道:“好,我答應你。”

她抬手合上了鳳卿的眸子,冷聲說道:“等他死了,我會將他的骸骨和你葬在一起!成全你對他的相思。”

陽光灑下來,本該暖暖的,而沈淩酒卻如同置身冰窖,渾身都冷得徹底。

她將鳳卿放平,提著劍一步步的走向,掩護著容煥撤退的軍隊。

一路上她腦子翻飛過無數畫麵,但最終停留在了她和鳳卿第一次相識的場景上。

那時的鳳卿棲身勾欄院,日子過得淒苦無比,鳳卿一直以為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勾欄院,其實不是。

她第一次見到鳳卿是京都三年一次的城南賞花會,一個青衣烏發的修長身影穿過繁花,回眸衝她一笑,額間的一點朱砂在碎發裏若隱若現,身姿飄然若仙,她當時便在想,此人生的如此貌美,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那時節的山茶花開得很是豔麗,蒸氳如霞,可再豔麗也比不過鳳卿的一顰一笑,那笑容當真是勾魂奪魄。

沈淩酒竟看得癡了,直到夜幕降臨,她發現她還屁顛屁顛的跟在美人身後,那時鳳卿拈花回身,眼睫溫和,含笑向她望來。

一片烏漆墨黑中,鳳卿問她,“姑娘,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