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身為女子

文璽凝視著他的側臉,溶溶夜色裏,他俊逸的五官泛著不甚真切的薄光。

“本王想她了。”

司行儒說完,騎著馬越過了文璽,他挺拔背影很快便被重重疊疊的樹蔭掩蓋,恍惚間有絲飄渺寂寥的意味。文璽蹙了蹙眉,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司行儒這樣強悍的人,不應當表現出這種感覺才是。

沒來由的,他心中傳來一聲遙遠的歎息。若這次能夠活著回去,他想他確實應該也去嚐試一下,愛一個人,想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滋味。

經曆了這幾天,司行儒才發現文璽這個人……外強中幹,是個名符其實的病秧子……手指戳一下都會死的人,是怎麼樣當上兵馬大元帥?

從溫泉回來後,不知是受了驚還是受了寒,文璽發燒了,燒得有些人事不省。

此刻軍醫剛給他服了藥退下,司行儒親自守著,他不想過兩日沈淩酒來的時候,文璽還病得如此嚴重,屆時定然要問罪於他。

這兩日司行儒隻要得空了便待在文璽營帳中,文璽有時醒了但為了避免尷尬,便裝睡,燒退了,腦子也清醒了。

司行儒處理完了軍務,便在燈下看書,時常看到很晚,好在軍營不是特別安靜,可以掩蓋他翻身的聲響,沒有妨礙到他。這關係很奇怪,極其尷尬,卻又不得不在一起。

文璽渴得不行,但又不能指望對麵的男人給他端茶倒水,他實在不知道司行儒守在這裏的意義何在。是怕向沈淩酒交不了差,所以才候在這裏嗎?

可看護病人哪有他這般清閑的?文璽自歎命苦,支撐著起來,自行倒了水喝。

斟酌半響,他忽然開口道:“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你不必守在這裏,回去休息吧。”

司行儒盯著軍事地圖,將手伸向案邊的茶杯。手心突然傳來的溫度讓他一怔,他看過去,文璽正握著他的茶杯,而他正握著文璽的手,文璽不動聲色的抽出手,給茶杯倒水,他眉眼間藏了些許狡黠,道:“守了我兩日,辛苦了,我以茶代酒謝謝你。”

“是謝本王,還是想請本王走?”司行儒見她這樣,輕輕地勾起嘴角,雙手摩挲著她遞過來的杯子,“從前不知你是女兒身,還為阿酒黏著你,吃過幾次醋,讓你在軍營沒少受累,你……”

“所以,王爺現在是想補償我?”

司行儒頓了頓,似乎在找合適的形容:“怎麼說呢,這麼多年一直把你當男人看待,即便知道你是女的,一時之間也難以扭轉過來,在本王眼裏你仍舊與男子無異,想要補償的心思沒有,但此戰後,你若想恢複女兒身,本王可為你昭告天下。”

這倒是個恩赦!至少還沒和她算為了承襲職位犯下的欺君之罪。文璽淡然一笑,“世人已經習慣我是個男子了,這麼多年,我也習慣別人拿男人的眼光看我了,倒不是很不在意性別了。”

司行儒微微頷首,不置一詞。許是這樣的氛圍有些尷尬。

文璽幹咳一聲,轉移話題道:“連著睡了兩日,頭發都亂了,你別見笑,我梳梳頭。”

司行儒看她自顧自地跑去尋梳子,忽然陷入沉默,她這個樣子同冒冒失失的大家閨秀也並無兩樣,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是個女子,他冰冷的麵容略有和緩。誰知文璽尋找梳子的同時,還從錦盒裏掉出一樣東西。

文璽心中驀地一空,神色瞬間僵住。

看著地上的九鸞金釵,司行儒起身撿起來,這金釵做工精致,單是看去,便讓人忍不住從腦子裏勾勒出一個,戴著金釵的女子,輕移蓮步嬌柔動人的樣子。

司行儒將金釵遞給她,不置一詞。

文璽接過,細細地摩挲著手裏的金釵。

司行儒也不多問,隻是坐下繼續喝茶。

文璽望著他,心中一動,笑得邪魅,道:“想看我插上這支發釵嗎?”

不等司行儒開口,文璽已經輕輕的將束於頭頂的發巾解開。如瀑的長發霎時間傾瀉而下,在明滅的燭火中,如同一匹錦緞。

司行儒:“……”

“我的頭發,美嗎?”文璽看著銅鏡,動作並不熟練的為自己綰著發髻。

文璽的話讓司行儒心裏微微一動,因為文璽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直閉著。

梳子梳過發絲,似是喚醒了一直掩藏的夢。良久,文璽開了口:“曾有人稱讚過我的頭發很美,王爺不覺得嗎?”

司行儒輕笑一聲,厚顏無恥的回道:“本王也覺得本王的頭發很美,文將軍不覺得嗎?”

文璽想笑,卻又咳了起來。

司行儒放下茶杯,見她緊閉著雙眼,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幾縷發絲貼在臉上,一副女兒家柔弱形態。

“本王吩咐人給你熬藥吧。”

“不用。”文璽半睜著眼睛,聲音虛弱而清脆:“我這個樣子,不便見人。”

司行儒盯了她半晌,忽然問道:“沈煜書一直都知道你是女子吧?”

文璽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嗯,他是第一個知道的,你是第二個。”

司行儒沉默,不再說話。

文璽將金釵放入錦盒,臉上並無不舍,隻是道:“這輩子怕是都沒機會簪上這支發釵了。”

司行儒瞥了一眼錦盒,“你母親留給你的?”

文璽點頭,忽然覺得困乏,她起身走到床邊,半躺在床上,說道:“箭傷未愈,前兩日又沾了溫泉裏的硫磺水,回來便發燒了,如今燒退了,休息兩日即可,王爺不必擔心。”

夜幕很靜,遠處號角悠悠傳來,寒風瑟瑟,將這厚重的夜添了幾分淒涼。

看著文璽蒼白的麵容,司行儒心底終是有些不忍,“身為女子,從將二十餘年,委屈你了。”

“文家無後,有文家的難處,隻恨我不是個男子。”說著她粲然一笑,“若我真是男子,定然不讓阿酒嫁給你。”

司行儒淡淡的笑笑,並不否認。

“恨嗎?”恨一出世就被父母委以重任,恨還未出生就被皇上蓋上將軍的印信,恨身不由已從一開始便別無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