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瑾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在憧憬些什麼,又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如一隻受傷的孤狼般,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看他神思恍惚的樣子,衛童先是怔了下,很快大咧咧的笑,“深有體會啊!沒進榮耀之前,我一直就是這麼過的!”
瀟瑾詫異的看向他,好奇的問:“你…以前你是做什麼的?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衛童彈了粒花生米進嘴,不以為然的講起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孤兒,聽我養父母說他們是在亂葬崗把我揀回來的。可惜五歲那年鬧饑荒,二老都被餓死了,然後我就又成孤兒了。”
“那你是誰帶大的?”看他那麼從容的講述自己的身世,瀟瑾心下一緊,眉心不自覺的鎖了起來。
五歲,還沒到能自己料理生活的年紀。
身邊沒人照顧,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要誰帶啊?那年月易子而食,易妻而食的事都常有發生,沒被吃掉都是萬幸了,還想人帶?就自己長大的唄。”提起往事,衛童也不甚在意,眼角還是掛著燦爛的笑。
那些年的記憶有些已經很模糊了,如今再回頭看,恍如隔世。
易子而食?這麼殘忍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瀟瑾的心弦驟然被狂撥弄了下,“那你是怎麼逃出那些人的魔掌的?”
他那時可隻有五歲呀,不正是饑民的口中食?
人被餓到一定程度,是沒有人性可言的,更不會有憐憫之心。
隻要能讓他們吃到東西,才不會管吃的是什麼。
他一個稚童,怎麼可能逃得過那麼多饑民的捕獵?
衛童哈哈一笑,“我現在跑的快不是沒道理的!反正那時候就一個字,跑,能跑多遠跑多遠,每天都是走不完的路。”
“那你吃什麼?不是饑荒嗎?”瀟瑾瞠目結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年不是蝗災導致赤地千裏,才鬧出的饑荒嗎?我就抓蝗蟲吃啊!”衛童抱起酒壇子飲了一口,“和你說,蝗蟲烤出來的味道…”
他砸吧了兩下嘴,“嘖嘖…真是美啊!就是可惜,很少能吃到熟的,大多都是生吞。因為火光會引來大量的饑民,不安全。”
嘔!
瀟瑾差點聽吐了,強忍著五內的翻攪,不可思議的問:“你就是這麼活下來的?”
看他的臉都快擰成麻花了,衛童沒心沒肺的大笑,“那不然呢?我總不能卸下自己一條胳膊一條腿吃吧?”
“那後來呢?”和他的遭遇比起來,瀟瑾突然覺得自己就是無病呻吟。
他有什麼資格在這裏為命運的不公傷春悲秋?
至少他自小到大衣食無憂,從未為生計發過愁。
“後來…”衛童嘴裏嚼著花生米,歪著腦袋回憶,“後來就逃出村子了!不過當時有五省受災,到哪兒都一樣,反正兩眼一抹黑的就是往出走。野狗嘴裏搶過食,觀音廟裏吃過土,死人身上扒過衣…”
瀟瑾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生活,五省蝗災那次他有印象,應該是十五年前的事。
那時候皇爺爺病重臥榻,朝中大亂,令而不出。
而他的父皇正在汲汲營營他的皇權霸業,將眾皇子一一誅殺,坐上了夢寐以求的皇位之後,並未對受災的五省進行賑災。
五省官員聯名上奏,八百裏加急雪片一般飛回帝都,要求新帝將建皇家園林和行宮的銀倆用來賑災。
沒想到這一舉動惹怒了他,下令將五省官員革職查辦,押往帝都連朝見的機會都沒給,便將眾官員就地格殺。
殺完這些官員之後,他馬上換上了自己的親信赴任,美其名曰鞏固政權。
當然,他也怕災民造反,派兵前去鎮壓,屠村、屠鎮、屠城的事時有發生。
他不敢想象當時一個五歲的孩子,要怎樣的毅力才能從重重的圍追堵截中存活下來。
“那你又是怎麼進的榮耀?”想起曾經的那些過往,他對康樂帝當年的死徹底釋懷了。
他不隻該死,而且死的太晚了,數以十萬的人為他的暴政丟掉了性命,便是萬死都難辭其咎!
“榮耀招兵的布告發布全城,我問了識字的人,才知道是征兵,然後我就去了。當時嬌姐問了我三個問題,怕不怕苦?怕不怕死?怕不怕殺人。”提起榮耀,衛童整個人都有些興奮,又抱著酒壇喝了幾大口。
不等瀟瑾再問,他自己就說了起來,“我一個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會怕?當時我就告訴嬌姐,我這一世隻怕一件事,就是怕活不下去。”
“呃,榮耀似乎不喜貪生怕死的人!”瀟瑾實話實說。
衛童擺了擺手,笑道:“活不下去和貪生怕死是兩碼事!活不下去是受人逼迫,視死如歸是氣節!當時嬌姐就拍了板,然後我就進榮耀了。”
“你很拚啊!”瀟瑾不無感慨,“榮耀是精英中的精英,承受的壓力也是別人所不能承受的。你能在五年時間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兵做到八大金剛,可見也是個可塑之材。”
衛童當即得意起來,順著又喝了兩口酒,“你是沒被逼到絕境上,什麼可塑之材?不過就是不認命,不服輸!”
他又扯下一隻雞腿自己啃的津津有味,“王爺,其實有時候我挺看不起你的,你知道嗎?”
瀟瑾滿腦門子的問號,“為什麼?”
“你總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那是因為你故步自封!”衛童邊啃雞腿邊說著,“對你示好的人不少吧?別的不說了,咱榮耀的人,對你那是一百個頭的。別人我不敢說,但咱榮耀的人是將你當朋友的。可你呢?”
他?
他對榮耀的人…
似乎隻有愛屋及烏,他從未真誠的去了解他們。
“我怎麼了?”瀟瑾深思起來,他也想了解自身的缺點了。
這些年,他是不是也錯了?
“怎麼說呢,就是跟咱隔著一層!”衛童爬了爬頭發,“按說主子給了你令主牌,就是對你最大的信任,希望你和咱們打成一片。可你呢?”
他幽幽的抬起眼,神色中染上七分無奈,“可你太把自己當外人,你的世界咱融入不進去,然後你又傷春悲秋的覺得自己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