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仰天長歎一聲，突然有點惆悵的感覺。
有時候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來到了定王府是一件好事，畢竟這麼久以來，隻有他被定王是在大路上看重然後帶回來的，但是同時，總覺得自己四麵楚歌，似乎隻要他做出了與他們命令相反的事情，那他一定會死的非常精彩。
“來之前都沒有看見門口有大鳥的鳥毛嗎，你看看這裏像是被我用手摧殘的？明顯就是鳥嘴啄出來的！”胡楊甩袖，冷眼瞥他，“還有以後少用說教的表情對著我，是非之過，我自有定奪。”
“嗬，總歸我年歲比你長，吃過的飯走過的路見過的人遇過的事，統統比你多！但是我讀書少，確實沒資格說教你，你也不必擺出高傲的臉，咱們倆誰也好不過誰。”
不知道胡楊哪句話觸動了他，讓沈曄渾身炸毛，宛如刺蝟一般，看著胡楊的目光也變得冷凝。
胡楊捏了捏拳頭，恨不得上前揍沈曄兩拳，他到底哪裏擺出高傲的臉了！
“胡楊，我看你年紀尚小，且才智不凡，還是定王眼前的紅人，出於我的自卑心理，也一直不敢說你的不是，我知道定王把我放在你身邊，肯定是你身上有我需要學習的地方，但是這些日子我發現，你太固執了，並且隻要是自己認為對的，就不會再改變。”
沈曄沉了臉色，變得一本正經，緩緩道來，“或許你會認為我沒有讀什麼書，所以說出來信服度不高，但是我還是想要說出來，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當是我放屁。”
“你是清高，這大概是文人的通病，但是如果你沒有定王這個強大的後台，不是我說，你的清高在別人眼裏什麼都不是，你的一切出彩的才華都會受到別人的壓製從而讓你根本沒有嶄露頭角的機會。”
“你沒有體現過世間的艱辛，人心的險惡，世態的炎涼以及人情的單薄，別人用你還小來安慰你，你就真的信了嗎？這個世界，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他絕對不會因為你還小，就對你格外的恩賜寬容。”
“我有爹。”聽完了沈曄的這番話，胡楊終於開口，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沈曄會對自己不滿，他大概是以為他是某個不懂人心險惡生活艱苦的世家弟子跟隨殿下的玩耍的，“在我三歲那年因為跟別人搶一個擺攤子的地段而被人活活的毆打致死。”
“當時他隻是想為家多掙一點錢，所以才死守著那攤子不放，但是敗於強勢之下，代價是他的性命。”
“我有娘，就在去年，因為觸怒了強權，而被人下令一刀捅死，在我麵前，我眼睜睜的看著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血液流成小溪，而我卻沒有一點能力前去搭救。”
“因為我沒有與之相抵抗的力量，隻有無力的憤怒和吼叫，但是我的掙紮在上位者麵前，就是一場好笑的戲劇。”
說到這裏，胡楊平複了下微微激動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沈曄一下子說出這麼多，那些被他深深藏起來的過往，在每個深夜獨自品嚐其中辛酸。
“你說我清高，說我不懂人心險惡，世態炎涼，那我問你，什麼樣的表現在你的眼中才算是懂？要每天將這些道理掛在嘴邊？要每天控訴自己淒慘的身世？要逢人就說自己的可憐之處然後好讓他人同情？還是憤恨這世道的不公？”
胡楊反問，明明是很平淡的語氣，沒有嘶聲力竭，但是這些話對於沈曄就是一個重錘，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擊打著他的心髒。
讓他的心髒在一緊一縮之間劇烈的顫抖。
他是真的從來不知道胡楊的身世竟然比他還淒慘，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遇見定王，胡楊現在會是何種模樣。
“對不起...”沈曄麵色尷尬，他不知道除了向胡楊說對不起之外還能說什麼。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得你同情，更不是讓你覺得心裏有愧疚的，隻是想告訴你，人沒有選擇命運好壞的權利，如果命運不好那麼就逼著自己接受和扛著，誰都無法料知自己到底能爬多高走多遠，但隻要不停止向前向上的腳步，下一刻肯定比這一刻更高更遠。”
“你一直強調自己書讀的不多，是最底層階級走出來的，我又何嚐不是？但是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差別，其實不在於出身，相貌，學識，而在於他所麵朝的方向。”
“是不同的目標，所以便對未來有不同的規劃和堅持，這目標可以把一個人變得安常處順，日漸墮落，也可以把一個人變得閃閃發光。”
“悠哉遊哉，翱翔蓬蒿之間是一生，海運乘風，扶搖直上九萬裏，也是一生。”
“那些看起來遙不可及的神話，常常有一個平淡無奇乃至舉步維艱的開頭，那些叱吒風雲的人物，也曾像我們一樣，在狹窄破舊的茅屋裏過著灰頭土臉的日子。但是，你憑什麼覺得你不會站在高處指點江山？你憑什麼覺得，無論你付出多少努力，終究要落成一個普通的人生？”
“在這世上，那麼多人駑馬戀棧豆，那麼多人鼠目寸光，而你，”胡楊停頓，眸光直視沈曄，“敢不敢無視一切白眼與嘲笑，輕視與汙蔑，為自己的人生寫下天馬行空的大綱？”
句句鈧鏘，字字誅心，每一句話就如一柄利劍，直直的射向沈曄的心間。
沈曄雙手微微發顫，手中的水壺“砰！”的一聲掉落在地，將土地砸出一個坑，他嘴巴動了動，卻是沒有發出聲音。
不是因為他在猶豫，而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太激動，以至於喉嚨像被卡住什麼東西一般，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一位即將要逝去的老人對他說的一句話：未曾清貧難做人，不經打擊永天真。所謂成熟，不過是善於隱藏，所謂滄桑，不過是無淚有傷。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的理解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