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名媛 留洋鍍金將來是份嫁妝

歐陽蕭回來已經是半夜,門衛幫著翠屏扶進房;醉醺醺的左右搖擺看不清路,罵道:“怎麼不點燈,一屋子人都死哪兒去了!”翠屏忙把他扶著挨床坐下,絞了帕子來給他擦臉,歐陽蕭又要吃茶。翠屏說:“大晚上鬧什麼,躺下睡吧,過幾個小時太太又要找你問話了,到時候起不來!”

歐陽蕭喝多了,咬著舌頭不知道說些什麼,翠屏低著頭用帕子捂著臉,怕人看見,連忙把燈關掉。

靜芝住在南邊房裏,晚上點燈複習英文;在家裏呆的這些日子忙得沒時間看書,再過不久就要走了,香港是英國轄製,怕功課跟不上。小丫頭端來點心,說是二姑太太送的——都知道她要出國,又趕忙巴結起來。

“太太說讓二小姐什麼都不管,好好看書就是了”

百日過後,她哥哥挨家挨戶謝孝去了,隻剩下幾個女人在家裏。她母親讓翠屏幫著把椅子搬到天井乘涼,六月早上的北京是十分可愛的,微涼的風裏透著股水汽。朱媽取衣服回來送到靜芝那裏,說:“太太讓二小姐試穿一下,不合適再送去改。”雕花穿衣鏡,微涼的空氣裏,靜芝小心翼翼的換上新旗袍,嫩紅底色,上麵是百蝶穿花一色花紋,穿在身上十分嬌媚,完全不是守孝時那樣的青白灰暗,看著就讓人壓抑;試著在鏡前轉動,輕輕側著臉,半片臉頰伴著金紅的陽光,一切都生動起來了。

九月份開學,香港聖瑪麗大學;隻要通過麵試就能去,連她母親都高興了。

翠屏幫著整理箱子,一件一件的按照清單上來。靜芝說:“怎麼現在就忙著走?不是等八月再去嗎?”翠屏笑道:“太太怕你不適應那邊的氣候,再說了去香港不是要審查?算了時間去怕不夠,還不如先過去等著。”

他們在香港沒有熟人,就是有也不放心她一個人過去;

她母親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先住到一位故交的家裏;他們那裏離香港近,氣候也差不多,再說還可以多了解一些習俗。

“這樣好嗎?”翠屏問歐陽蕭,他也納悶,說:“哪裏有故交在那邊了,我都沒聽說過。”

翠屏說:“定儀師太回來,太太往廟裏麵去了”又說“南邊的事都是她告訴太太的,怎麼出家人也這樣。”歐陽蕭笑道:“什麼出家人,還不是隻看錢,哪裏錢多去哪裏。”翠屏問:“你什麼意思?”歐陽蕭有了精神,玩笑似地把話告訴她——本來庵堂裏是要往新城去,錢都收了;臨到要走,漢都那邊派人送來一百根金條,她們就往那邊去了;佛事做得很大,都說二公子有孝心,還不是自己人內鬥。

“娘倒是關心起這個來了”他說“最近老是打聽這方麵的事”

二姑奶奶上次來,也是傳話來的。她家裏那位跟漢都司令府有些交情,隻說是自己的親侄女,送過去求他幫忙照顧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那侄女打小就聰明,保不準將來就是漢軍司令夫人了”說得有些直白,未嚐不是這樣想的,沒好處誰願意幫忙。

她母親動心了,好好的向她打聽慕容家的事情:慕容景雖然是長子,可是常年在外練兵,比不上二公子慕容昭得寵;大帥一死,權利都抓到慕容昭手上了,隻剩些老人堅持要長子繼承家業,鬧到後麵兩派人終於妥協:大公子帶著一半兵力去新成,以前的人都可以帶去,剩下的跟二公子留在漢都,慕容家這些年打下的地方兩兄弟平分,以一年為期限各自為權,一年以後誰得到大總統承認誰就是正統繼承人。

“這樣就分家?”她母親有些急促“那要是都不被承認呢?”

二姑奶奶笑了一下,帶著豪門婦女的精明“我能把自己侄女往火坑裏推?嫂子你放心,慕容昭左右逢源比他大哥會做人,再說了,就是不被承認,他也是個少帥,大總統是競選,軍閥那可是家傳,沒了權利,還能沒錢嗎”

說到錢,歐陽夫人的手抖了一下。她的下半輩子注定是跟著兒子過完,錢自然要給兒子;送靜芝出國,不是不行,可是要錢,留洋鍍金將來也是份嫁妝,就是不知道值不值,萬一自己看走眼?二姑奶奶的話雖然難聽,可也在理,女人活著一輩子不就是為了錢?既然有機會,自己為什麼不利用起來?

靜芝是七月初一到漢都的,她哥哥把她送上火車;頭等車廂的安靜與舒適中,靜靜的回憶家裏的種種,她有一種突然解放的感覺,就像剛離開學校那樣,沒有規矩的束縛,連呼吸都變得自由。

在小站上停住了,窗外來來往往;透過玻璃借著光看站牌——柳漢站,已經到漢軍統區,離漢都不遠了!站台上擠著幾個小販賣水果,帶著南方色彩的打扮,連脖子上搭著的毛巾讓人感到新奇。南方,什麼樣子?靜芝在心裏默想:被太陽曬得發紅的磚牆?柳樹下都是熱的?

又走了幾站,中午馬虎到餐廳吃了點,沒什麼胃口;越來越熱,果然是到南方了;這時候正是最熱的。

昏昏沉沉的趴在床上閉目養神,中午的時間總是難熬;車廂裏靜得什麼都聽不見。玻璃窗上映著幾個人的影子,以為是列車員,並不在意。過了一會兒還在,靜芝有點害怕,起身警惕的盯著外麵;那裏列車員的聲音倒是很熟,此刻正畢恭畢敬的說“怎麼處長您親自來了,有什麼交代一聲就是·····不敢不敢····是了,歐陽小姐是在這個包廂”

聽到自己的名字,任憑誰都會注意一下。靜芝皺了皺眉,正想開門,那裏已經在敲門了;想了想,還是把門打開,從容的看著站在外麵的一行人。為首那個穿著身綠色軍裝,一看就知道是軍隊裏麵的;肩上帶著幾星徽章,看樣子像是高官。列車員站在旁邊低眉順眼的,後麵跟著的幾個人也是一色軍裝,隻是少了肩上那些,也認不出身份高低。

沒等靜芝開口,那人已經搶先介紹自己“我是漢都慕容少帥手下人事部處長周明;少帥前些日子收到令兄的信,知道您今天來,特意派我來這裏接您的。”靜芝淡淡一笑,隻是坐下喝茶,這時候她該做的就是默然,隻有默然才能掩飾心裏的不安;周明掃視一下車廂裏的環境,又說:“歐陽蕭少與我們少帥近期頗有聯係,少帥說了,靜芝小姐既然是蕭少的妹妹,必定要好好款待才是,今天我來晚了,還望小姐見諒。”

聽到那人提起她哥哥的名字,她心裏稍微輕鬆一下:果然是來接她的。樣誠懇的說話,靜芝也不好再沉默下去,笑道:“不敢,是我麻煩你們才是,這麼熱的天還讓你們來回跑,真是過意不去。”說著又是一笑;

兩個人在車廂裏難免沉默,特別是兩個陌生人;靜芝在學校時因為常有同學借著搭訕的名義來“交朋友”,所以一直都是冷著麵,時間久了自然地排斥一切外麵的可以交流。周明常年交際場上露臉,就是當著慕容昭也玩笑不斷,對這靜芝這樣的文靜小姐反而不敢開口,萬一說錯話得罪人呢?誰知道她將來什麼身份?

倒是靜芝先開口,問他一些南方習俗,聽說他們大帥早些時候過世,又問怎樣發喪做禮;這些她在家裏都聽過一次,這會兒再聽仍是裝著很有興致。周明因為發喪時向慕容昭提議把本來要去新城的幾個師太重金請到漢都,既搶了慕容景的風頭又替慕容昭樹立了孝道的名聲,很被司令府誇讚。這會兒靜芝主動問,自然就句五句的把這事說了出來,靜芝心想:“難怪這樣,可見你們內鬥成什麼了,兩兄弟都相互不待見”。

車裏並沒有煙灰缸,即便有,也不能當著靜芝的麵抽煙,周明這點上想得最仔細——誰知道人家能不能忍受?

中途出去抽煙,坐在外麵車廂的幾個人見了笑他“怎麼,周處長都被趕出來了,這位可是真的淑女吧?難對付!”

周明自己也好笑,說:“她就是個仙女我也不敢要,難侍候!”

幾個人坐在一起抽煙,又說“名門淑女都這樣,你還以為是舞廳裏的想怎麼就怎麼?”話到後麵有些猥瑣,周明看了眼裏麵,趕緊讓他打住,悄聲說:“想死呢,你也知道人家是名門小姐,聽不得這些;再說,這是少帥的客人”說完曖昧一笑。眾人聽他這麼說,都問有什麼小道消息。周明說:“小道消息?我哪有你們消息靈通,自己多動動腦子想想吧,這種事,誰說得清楚!”

靠在沙發上悠閑的抽煙,誰都沒說話;正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候,車廂裏沉寂的隻有點煙的聲音;王濤坐不住,剛起身就被周明拉住。

“作什麼?”他說“出去透透氣也不行?悶在這裏還不是打發時間”

周明把臉一沉,他向來是“笑麵佛”,對著人總是笑臉一張。這會兒見他這樣都嚇了一跳,聽他說“小心著點,裏麵的安全我們還要盯著。”王濤坐下來,還是不高興,氣憤的說“什麼千金小姐,還不是過氣了,她爹一死誰還認她,真不知道少帥作什麼這樣巴結!”周明看了他一眼,合目養神。

火車中途又停了一下,到站時候已經是晚上。周明陪靜芝從特別出口離開,外麵有汽車等著。靜芝一身月白色的旗袍混在一片綠色中十分紮眼。車是帥府專用的,司機自然也是,見他們過來,開車的老張馬上把車門打開;周明把靜芝安頓好,自己坐到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王濤幾個人坐在後麵一輛車上。一路上老張問他怎麼去那麼久,又問是不是出了狀況。周明疲倦一笑,正要抽支煙提神,忽然想起坐在後麵的靜芝,隻得作罷。反光鏡裏麵靜芝也是一臉疲憊,此刻正靠在座椅上休息,縱使這樣身子也坐得及其端正,兩隻手搭放在小腹上,雙目微閉,月白色的旗袍伴著月光顯得十分恬靜。

慕容帥府在城南,典型的中西合璧建築:歐式風格的鐵門,房簷外卻挑著兩個燈籠,守孝期間暫時換成白色;開門進去是一大片的草坪,西南邊又有個人工池塘;正樓是美式風格的別墅,偏生又裝著彩色玻璃在外麵。這樣大工程的建築,遠遠看去與一般富貴人家無異,但是門口按時換崗站班的帶槍士兵以及每日絡繹不絕進出的高官無疑凸顯了這裏主人的地位。

從車站到帥府需要一些時間,靜芝來的時候已經深夜了。周明領著她到二樓,滿嬸正坐在沙發上擺弄茶具,大概是知道有客要來故意等著的。周明一見她就笑著叫“嬸子”,又撒嬌似地搭著她的肩膀;靜芝跟在後麵上來上來時候,就聽見滿嬸子的聲音“你這個小猴子,又跑到哪裏野去了?”周明說“我哪裏敢,這不是少帥交代的事情?忙到現在才回來”滿嬸子說“你就瞎說吧,從車站到這裏用得了那麼久?”抬眼看見靜芝,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很祥和;靜芝看她穿著半舊藍色布袍,頭發都整齊的在後麵挽成發髻,一雙手白白淨淨不像是做事的人,可也不像是老太太一類的,再者她並沒聽說過慕容昭有長輩住在這邊,當下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隻得微笑著站在那裏。

周明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忙介紹說:“這是滿嬸子,專門等你的。”滿嬸子欠身笑了一下,靜芝猜到她大概是老媽子一類,又聽周明說“歐陽小姐才下火車,嬸子你照顧她一下”;滿嬸子眨眨眼,說:“房間早收拾出來了,歐陽小姐一路辛苦;二少爺晚上開會回不來,隻好我們先接著您”。靜芝忙說“不敢”。

下麵人送茶來,周明接著就喝了。靜芝晚上不敢喝茶,怕睡不著。稍微嚐了嚐,上好的雨前龍井。滿嬸子站在沙發旁邊指揮她們把的行李搬進房間去,又盯著個秀氣的女孩子說:“阿秀你去歐陽小姐那裏幫忙照看著。”阿秀所說了聲“好”,接過靜芝手上的提包在前麵帶路,一臉服從的樣子。

靜芝她們剛走,周明便笑道:“嬸子我還餓著呢”滿嬸子說:“知道你餓,早就讓人煮了麵放在小客廳,吃去吧”又問“歐陽小姐吃什麼,我讓人送點過去,女孩子家家一個人出門不容易,又是從小嬌生慣養沒受過委屈的。”周明說:“她們這號教會小姐,晚上都不敢吃多了,怕胖”說著笑起來,滿嬸子在他肩上拍了笑著罵道:“你這個猴子,讓你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