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起身迎出去。
春日過半，她穿件鵝黃春衫，下麵是清爽雪白百褶裙，纖腰束素，猶如亭亭新荷般迷人。
再看沈怡，一身囚服，雖然發髻容顏還算幹淨，但形銷骨立，唇白臉青，再無從前出挑的美麗模樣。
對比如此的明顯，著急找兒子的沈怡在上台階時自慚形穢，嗚哇一聲哭出嗓子：
“二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亭兒要神藥……”
她重重跪下去，捂臉嚎啕：
“亭兒要神藥才能活，才能活啊！”
在天牢，得知沈怡做偽證自首，沈兮無比憤怒。
她甚至想，有些人天生血冷自私，根本配不上任何幫助！
此刻，看到明顯老許多的女人痛哭流涕，心裏堆積的恨意又如冰雪般消融幾分。
示意姐妹兩扶起沈怡，她輕歎：
“你覺得，周亭那算得上……活著？”
“……”沈怡被問傻了，涕淚雙流，“如何不算？難道這些天又不好嗎？我走時……”
“帶他去看看周亭吧。”
抓些銀子讓半夏去打點刑部押解人過來的官差，沈兮示意陸流雲和半雪帶沈怡去東廂房。
謀逆不存在，周謙沈怡做偽證，總要找個人來結束一切。文帝素來尊重三朝元老，當然不會動周謙，沈怡於是“定成”謀逆案罪首。昨晚入宮，文帝就把這事跟沈兮說了。
他意思很直白，周府希望保周謙，她若非要保妹妹沈怡，得自己去說動周府。
可是，沈兮如何去開這個口？
更何況，平心而論，在她心裏，周謙比沈怡重要——
除開美美美，周謙是來到異世第一個給予她友情的人！
雖然素日兩人相處各種沙雕，還時不時拌嘴鬥樂，在她心裏，周謙不是兄弟而勝似兄弟！
構陷汙蔑親王，罪名不輕。
沈兮問文帝將怎麼處置沈怡，文帝喟歎說死刑本來免不了，但看在她一介女流又事出有因，處以流放。曆來流放地多為邊塞苦寒之處，沈怡這嬌滴滴的小姐，還沒到地方估計都死透了。
想到這些日子不斷送書信過來的秦碧玉，沈兮委婉開口：
“臣媳留她有用，父皇能不能讓寬容些日子？”
“什麼用？”文帝隻當她是替娘家父母著想。
“拆穿神藥，或許還能拿到鳳錦之和逍遙散的關聯。”
文帝老狐狸之名，不是白得的。
斟酌再三，說隻要沈兮能夠解決此事，沈怡流放酌情推一推……
“沈兮！”
尖利喊叫打斷思緒，沈兮側身看去，隻見沈怡氣衝衝走過來，鐐銬哐當作響：
“你給我亭兒蓋上白布什麼意思？他還有鼻息！還有鼻息！”
“他是還有鼻息，但……”
推開嚴陣以待的陸流雲，沈兮靜靜睇向激動難耐的女人，“那不是生命體特征，而是一種蠶食蠱。按照我推斷，周亭在你去刑部自首那日已斷氣，微弱鼻息隻是蠱在體內存活，根本算不得活。如果你真心疼兒子，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吧，免得……”
哐啷！
沈怡重重跌坐在地，麵如死灰。
她甚至都沒哭了，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蠱……蠶食蠱是……你胡說！胡說八道！”
“若我胡說，你如何解釋周亭隻有鼻息尚存，脈搏心跳全無？”
真相確實殘酷，可是，也比自欺欺人強。
沈怡如一灘爛泥似的軟下去，眼神空洞又絕望：
“是要服用神藥，隻要還有神藥，亭兒肯定能好起來。我要去找鳳錦之，不，我要回去，家裏還有一顆神藥！”說罷，她用力撐起發軟的殘軀，跌跌撞撞就往如意院大門走，陸流雲要攔，被沈兮阻止。
很快，腳步踉蹌的女人又摔倒了！
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像條狗一樣開始爬行，牙齒硬生生把下唇咬出一排血洞。
神藥，家裏還有神藥！
她不斷給自己灌輸這句話，可是，耳畔盤旋的，始終是沈兮那句“為何脈搏心跳全無”。
石子路硌得手膝火辣辣作疼，手掌片刻見血，她呆呆舉起，嗚哇一口，滿口鮮血噴濺而出！姐妹兩看得不太忍心，碎步跑去攙扶，卻被嘴角淌血的女人惡狠狠推開：
“走開！我要回去拿神藥……”
再看不下去了，沈兮提裙走過去，攔住沈怡爬行的去路：
“沒有神藥！沈怡，你該清醒清醒了。”
“你騙人，明明……”
“我說了！”
忽然拔高聲調，沈兮厲色頓浮，彎腰伸手一氣嗬成，準確扣住她的尖下巴，“世上沒有神藥！周亭體內被種下了蠶食蠱！顧名思義，此蠱能夠寄托人體而活，短時間內保持肉身不腐不爛，好似還有鼻息假象，然後從髒器開始被蠱一點點蠶食掉，直到屍骨無存！”
下巴被扣住，沈怡不得不對視上方凜凜逼人的水眸。
她想抬手反抗，然鐐銬太重，根本難以提起。
腥甜滋味湧進口腔，她的嘴角又開始滲血，笑容可怖如鬼：
“不，蠶食蠱才是沒有的東西，世上怎會有這麼邪惡的東西呢？亭兒才一個多月大啊。”
“是啊，世上怎會有這麼邪惡的東西？”
刀子總要往痛的地方紮，如此才能更快戳穿膿包，讓傷口盡快重生，隻是沈兮也不知道自此之後，沈怡心底的傷口是否還能愈合，“沈怡，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害死周亭的，從某種程度來說，是你！”
“是我……哈哈，對，是我……是我要用神藥……”
悲慟萬分的哭喊尖叫，驚落幾朵晚落的杏花梨花。
沈兮遞了個眼色，陸流雲一記手刀砍過去，沈怡軟綿綿倒地。
強行往她嘴裏塞了兩顆護心脈丸，沈兮壓低聲音吩咐：
“你今晚去周府走一趟，務必翻出那顆神藥，給我帶回來。”
沈怡是戴罪之身，不可能留在王府，官差按時押解她回大牢。
目送馬車遠去，這時，請了聖旨的天牢守衛將周謙送回來。
他耷眉拉眼坐在馬車裏，看到停的地方，瘋了似的跳下馬車，撒開退就往回跑。
夜梟和陸流雲在，他跑斷腿也是枉然。
轉瞬，他就被拎到沈兮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