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陳設一如從前。
素簡輕淡，一扇美人圖屏風精致而不失大氣。
沈兮坐在桌畔不動。
見她久久沉默，司不遇俯身，捉住兩隻微涼的手，送去火盆上方：
“這裏很安全，不管你想說什麼都可以。是不是今日我跟五哥、七哥、楠庭去書房跟鳳老說話時，發生過什麼事？之後，我瞧你一直心不在焉。不會是……鳳錦之為難你了吧？”
“沒。”沈兮盯住紅光一閃又一閃的某塊炭，“我不為難她就不錯了。”
“那是……”
離開鳳錦之回到畫堂春的時間裏，沈兮一直在想身份危機的事。
思來想去，她覺得鳳錦之所謂她才是鬼醫弟子的事暫時並不著急可怕，關鍵是……
她必須向司不遇全盤托出，兩人形成統一戰線，既能有所準備，又不至於讓人鑽了空子去！
而一旦要全盤脫出，就涉及到她的來處，她究竟是誰！
她不確定司不遇接受能力能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所以，多少有些忐忑。
定定心神，她毅然抬眸：
“你還記得第一回見到我的情形嗎？”
“當然。”
司不遇略一怔仲，黑亮如繁星點綴夜空的瞳孔裏映出少女的芙蓉麵，盡管不解，但還是輕輕回答著，“鎮國公府，你我衣衫不整被不少人撞見，當時，你披頭散發、哀哀切切跪在那裏，你父親在裏屋跟父皇哭訴，我……我當時……”
“你當時恨不得殺了我。”沈兮卷唇。
“嗯。”
“若我告訴你，那並不是我，且我第一回真正見你，是在寒窖，你信麼？”
這回，輪到司不遇久久沉默。
承恩公府沈二小姐從前什麼德行，稍加打聽就能一清二楚。
自從寒窖出來，她性情大變，他當然懷疑過，戒備過甚至也深挖過，但最終還是……被煥然一新的她所吸引！忽然提起這個，男人心裏，同樣不能自製的起起伏伏。少頃他鬆開抿成一條線的薄唇：
“信。”
“不追問為什麼？”
“你若想說，我才會問。”將她的手整個兒包裹進大掌之間，司不遇深深凝視過去：
“所以，今晚，你想聊一聊那些，是嗎？”
“是。”
沈兮用力點頭，眼神不自覺帶了些許悠遠，“不用你問，我自己來說，就從寒窖開始說起。當時，我一有意識，就聽到姚青說殺了吧，然後我看到了你，緊跟著……就有很多屬於原來沈兮的記憶……灌入我腦海。其實，我也叫沈兮，但不是沈林和秦碧玉所生的沈兮……”
她語速很快，條理清晰，司不遇靜靜聽著。
一時間，房裏除開她動聽的嗓音，就隻剩下炭火的嗶啵。
最後一個字落下，長時間保持不動坐姿的沈兮左右搖晃脖頸，深深呼出大口氣：
“說完了！你想問什麼，都可以。”
仿佛聽到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司不遇一瞬不瞬看著眼前鮮活生動、眉眼熠熠的少女，心潮又開始激蕩出下午聽她隨口掰扯“不遇兮”時的巨大弧度。聞所未聞的異世，截然不同的女子，這等類似借屍還魂的事竟然真的發生了？
而且，就發生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身上！
他垂眸看向掌間的兩隻手，嗓音低啞：
“容我想想。”
“好。”
確實足夠難以消化的，沈兮抽手，端起茶碗遞給神色莫名的男人。
沉默少頃。
始終保持挺拔如鬆坐姿的男人，像終於整理好思緒和心情。
抿了兩口茶，疏朗有致的眉宇間又恢複之前從容優雅的風度，一手豎起兩根玉骨節般的手指，一手將茶碗隨意放回去：“兩個問題。第一，你說在武州昏迷時夢見自己回去過，你……還會回去嗎？第二，鎮國公府那日用藥，和我有夫妻之實的……究竟算不算你？”
說到最後，男人咬牙切齒，隱有薄怒。
沈兮卻聽得直想笑。
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王爺大人就關注這？
她憋住笑，老老實實答：
“當日在武州，我確實夢見在那個世界的父母，看到他們在做一些關於時空的研究。回來之後，我再沒做過同樣的夢。所以能不能回去，我不知道。第二個問題，當日給你下藥的，是前沈兮，所以嚴格說起來，睡了你的也是……”
砰！
嘩啦！
男人揚手拍向桌麵。
力道之大，讓整張圓桌頃刻四分五裂，茶碗碎裂一地！
啞仆聽得聲音在外麵敲門，沈兮忙吱聲：
“沒事沒事！王爺有點激動而已，不用進來。”
說罷，她忙搬起凳子坐過去，失笑挽住男人的胳膊，親昵嗔道：
“幹嘛呢？覺得自己被占便宜了哇？此事你得這麼想，若非前沈兮那麼做，估計我也來不到這裏啊！再說，我這不是用了她的身體嘛，王爺大人就當為我們的相遇……稍稍做出犧牲？”
“……”
司不遇黑臉如鍋底。
但轉念一想，她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咬咬牙，作罷！
平複心緒，他略緊張看向巧笑倩兮的小女人：
“這件事以後再不許提！還有，我問的是……你還會回去嗎？而不是你能不能回去。”
“這有什麼區別？”
相比自己坦白的如意空間，魂穿異世，後世種種，王爺大人關注點實在有點偏啊。
“當然有區別！”
司不遇義正辭嚴，伸手將她牢牢抱向胸口，“聰慧如你，如果有朝一日找到回去的辦法，能夠實現回去你說的那個高度文明、法製健全、還有什麼經濟科技發展的世界，你會選擇回去嗎？亦或者，你會選擇留下？我知道，你父母在那，追問這個有些過分，可……”
原來人家介意的是這個！
沈兮後知後覺一笑，抬手摸向男人堅毅完美的下頜線條：
“我覺得你想多了。時空穿梭這東西可是複雜宏大的超級命題，沒那麼容易解決。如果真能找到回去的辦法，自然也有過來的辦法，我為什麼不能把父母接過來？難道王爺大人不願給兩位老人養老送終？還是說，王爺大人天潢貴胄，不願接受平民嶽父嶽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