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立刻起身，走向兩人的專屬營帳。
一進去，看得有些呆了，明明紮營時還很正常的男人，此刻居然臉色蒼白如雪，越發襯得瞳孔幽黑，唇色淺淡。看到她進來，司不遇虛弱淺笑，招招手讓她過去：“別擔心，我沒事，外麵他們在說什麼……”
“你還有心思管那些，先讓我把脈！”
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沈兮不由言說扣住他的手腕。
司不遇似乎想躲，但架不住她焦急霸道，動作嫻熟。
指尖的脈象，時而衝湧如潮，時而幽沉似朽，饒是她，也不由得皺眉，直把姚青焰紅看得心驚膽戰。想了想，沈兮吩咐他們先出去，一個去準備熱水給他做個熱敷，一個去讓半夏半雪弄點清淡小粥小菜。
等他們兩出去，她這才壓低聲音問：
“脈象紊亂，是……毒發嗎？”
他體內的秘毒既然潛藏多年，不可能一直平安無事。
司不遇覆下黑睫，伸手握住她：
“是。”
“所以你才……不想進城，就近紮營？”
“這是其一。”用力撐坐起來，即使病中依然麵容驚豔的男子用力撐坐，另一隻手也蓋上她的小手，“其二，之前在馬車上，你我討論過此行不太平的潛在因素無非來自三個方麵，第一是賑災銀，若被搶盜，身為欽差，我首當其衝，第二……”
“第二是疫情能否控製，第三則是災區民情的穩定。”
不忍心他多說話耗費心神，沈兮低低接過話——
這三點，確實出發伊始兩人便商量過。
當然，他們還討論過，此回被何左相舉薦去災區，肯定絕非偶然，多半是有人在背後慫恿。至於慫恿者是誰，他們都傾向於之前深深懷疑但找不到任何破綻的夔王司不離。他如今是帝後唯一的嫡子，除開司楠庭，是最接近儲君之位的人，可是，慈安宮召見必定藏不住。
以司不離綿密細致的性情，多半會選擇先下手為強。
況且，他這回下手相當巧妙：
近段時間文帝或對司不遇有所改觀，但遠未達到愛重程度，再加上沈兮的本事，於國於安計，文帝肯定會同意他們夫婦前往災區。其次，即使他們兩在外麵遇險，也大把的選擇可以栽贓，什麼劫匪暴民，什麼意外險情，都將是絕佳借口……
思及於此，玲瓏剔透的她眉目微展：
“莫非……你是想故意設局？”
“知我者，兮也。”
傾身將她擁至胸口，司不遇的聲音放至最低，“若沒猜錯，他們都在議論烏十郎和我今日選擇城外紮營的決定，對麼？你有所不知，如今從北至南，所有悍匪山賊全被烏十郎收招，假如京城中的人要選擇從賑災銀下手，肯定會選擇和烏十郎合作，除開他，也無人敢劫欽差隊伍。”
聽了聽他比平日快上好些的心跳，沈兮從錦囊裏掏出銀針包，斟酌下針。
一邊紮，一邊問：
“他們嘴裏的烏十郎好像挺桀驁不馴，不願和官府打交道，難打會聽京城之人差遣？”
“不知。”
針紮進幾大要穴，司不遇覺得體內翻滾難息的氣血平靜少許，“但可肯定的是，一旦入城，如若烏十郎接了這樁買賣，難免傷及更多無辜。既如此，何不今夜趁我不適，先做一個局？平靜無波自然好，我身中秘密的事不會泄露，若萬一……”
“萬一不平靜，咱們也算有所準備，隻是你……”
沈兮說著，眉頭又緊緊擰成秀峰。
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光顧著保證安全，都忘記了給司不遇抽血做化驗！
此刻想起，真特麼追悔莫及！
司不遇猜到她在想什麼，寬慰道：
“別擔心，我保證明日清晨，便會恢複。若你不信，明早……試試為夫體力？”
“……”
男人促狹眨眼，神色邪肆又寵溺，沈兮一巴掌呼向他，可看到冰雪般的臉色，手落下去時，自然就變成撫摸，“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鑒於最近舟車勞動，你身體抱恙，那什麼你想都別想，乖乖給我修身養性，先到武州安定下來再說！”
順勢捉住那隻手送去嘴畔啄了啄，男人素來冷峻的臉緊飄出一點可憐兮兮的意味：
“非要這樣嗎？太不人道……”
“為了王爺大人能長久人道著想，就這樣！”
笑啐了一口，沈兮抽出幾根時間已到的銀針。
見她心情輕鬆些許，司不遇斂眉又道：
“待會兒出去吃飯，你隨便尋個由頭說我不適，今夜留在營帳休息之類，但……待會兒，夜梟和枯骨會帶我悄悄離開，你晚上別讓人進來，以免發現我不在。別皺眉，我保證五更天就會回來。”
“都毒發了，不好好休息，還出去？”
“王妃，給王爺備的熱敷水準備妥當，屬下能……”
“滾！待會再來！”
暴躁喊了聲，也不管外麵姚青是否又在腹誹悍婦什麼的，沈兮直勾勾盯著欲言又止的男人。或許是兩人之間從未出現過這種相對無言的寂靜，她敏銳想起重生以來的點滴細節：
剛來不久，姐妹兩聽到傳言說王府月半鬧鬼，結果真聽到恐怖聲響。
後來去袁氏私宅，他臉色不好，後來直接食言讓枯骨去等自己……
伸手，她果斷捧起男人的臉：
“老實回答我，是不是待會你還會出現更嚴重的狀況？”
“……”聰慧如她，相許如她，即使心存忐忑，司不遇也不願再隱瞞，“是。”
“怎麼個嚴重法？”
從前做研究，沈兮還是見過很多種類型的毒發狀況，像老祖宗中的天機能夠讓人麻痹而死，生死曼陀羅則會讓人立刻流血假死，一旦過時辰暴斃而亡，更有奇異的一線牽等毒，毒發時人會全身痙攣，到死時整個人體蜷縮成團，恍如被一根線牽扯勒住全身……
司不遇的臉色，似乎更白了：
“你確定要聽？”
“確定！”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不忍和忐忑，沈兮鬆手，和他十指緊扣：
“說過的，我是要和你共同進退的人！相信我，我不怕，更不會因此嫌棄或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