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馬車，沈綺就迎出來。
她今日梳著靈動螺髻，身穿淺緋長裙，髻發還是綁著小鈴鐺，走起路來一響又一響，打造的可愛人設幾乎能瞞過所有人的雙眼。沈兮覺得若非自己換了芯兒早就有所防備，憑原主那點路數，估計也要被沈綺玩弄在掌間——
就和沈怡一樣！
兩人徑直去秦碧玉的院子。
一身深藍錦袍的沈林也在，進去時，秦碧玉正他奉茶。
他鼻孔朝天，不看，也不接，一臉趾高氣昂、恩斷義絕的欠揍神色。
沈綺忙輕咳兩聲，沈林看到姐妹兩撐著雨傘走進來，這才不冷不熱接過茶碗，裝模作樣喝了一口。和他倨傲無禮相對的，是秦碧玉的削瘦慘淡。她別開臉拭掉淚，這才上前牽住沈兮的手，溫柔一笑：
“兮兒回來了！快坐！讓桂嬤嬤給你上茶。”
“不用。”
掃一眼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沈林，沈兮低問：
“發生這種事，母親為何不派人通知我？”
“咳咳……”
秦碧玉連咳幾聲，將聲音放倒隻有兩人才聽得見，“家醜不外揚，母親實在無臉讓人通知你，而且你上回在怡兒的事時說過，以後……不想管府中事，你也是母親的女兒，母親焉能……罷了，左右綺兒都告訴你了，你別發火，天賜確實……差點落水死了。”
看她滿臉流露出的軟弱，沈兮真的很想敲開她腦袋——
看看裏麵究竟裝的和旁人有何不同？！
就沈林這種渣，不踢掉都是恩賜他好嗎？
大概也不能強求她改變想法，沈兮看一眼可憐兮兮望過來的沈綺，淡淡開腔：
“父親，沈天賜的事我聽綺兒說了，母親既然說沒有做，自然沒有，你為何……”
“沒有？”沈林拍案挑眉，“若沒有，為何天賜一再說那句話？他中間醒來兩三回，連毒婦那日所穿深碧下裙的花紋都說得一清二楚！自己給本侯生不出兒子，就嫉妒月娥嗎？我告訴你們，沈家要是斷了後，不管你們是誰，都別想好過！”
“都別想好過？”
沈兮冷冷起身，一步步走向沈林：
“父親大人想讓本王妃怎麼不好過？”
這是沈兮第一回在沈林麵前擺出王妃架勢，他果然吃軟怕硬，片刻臉色變幻後，立刻蔫了，訕訕搓手想要解釋，半夏疾步進來，附至沈兮耳畔低語：“王妃，外麵來了許多人，都嚷嚷侯府夫人殘害庶子，歹毒狠辣，外麵現在吵得不可開交。”
當家嫡母殘害庶子，於情於法，在本朝都是有罪的——
何況還是一個生不出兒子的當家嫡母！
外麵的吵吵嚷嚷也傳至內院，沈林側耳一聽，不要臉的冷笑：
“你不願意被休也行，身為父親，我自要還給天賜一公道，所以……我報官了！”
“……！！！”
母女三人都不敢置信的朝還洋洋自得的男人望去，沈綺率先發難，義憤填膺的握拳質問，“父親究竟要幹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母親根本沒有推沈天賜！她是您的結發妻子，替你養育四個女兒，難道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沈天賜重要嗎？”
沈林似被最後一句紮到，畏怯瞄著沈兮：
“不是你們不重要，而是天賜……可是我們沈家僅有的獨苗啊。”
實在不忍多看他又蠢又賤又卑劣的嘴臉，聽到外麵動靜越來越響，沈兮很快猜到對方安排栽贓秦碧玉殘害庶子的原因：王妃生母在家裏為非作歹，這麼大的瓜，很容易引發街頭巷尾的議論，甚至還會激起一些小妾黨心中的怨念，再加上沈林這蠢貨，今日承恩公府門口估計要亂上一天。
亂，才好生事！
她敢打賭，殺手肯定就在人群之中！
想到這，她冷淡打斷還欲分辯的沈綺：
“綺兒你帶父親出去吧，母親臉色蒼白，我替她檢查一下，待會自會給父親交代。”
“休妻還是伏法，為父隻要這兩個交代中的一個！”
“都不是。”
“那……”
沈林還要再鬧，被沈綺使蠻力給拉出去。
一轉身，沈兮就瞧見秦碧玉軟軟倒去闊椅裏，麵如死灰，比上回因餘氏母子三人從天而降還要嚴重。也難怪，說服自己接受她們母子已是煎熬，如今嫡母名聲還被毀，隨時麵臨被休和被抓，對卑弱的她來說的確猶如巨石壓頂，惶惶不可終日。
從錦囊掏出一粒護心丸，沈兮倒了杯水一起送過去：
“先吃了吧。”
“此時此刻，母親哪裏還有心情……”
“沒心情也要吃，因為隻有活著，才能看到母親想要的。”
眼前的女子一身清簡月白宮裝，簡單發髻，鬢間並無任何名貴釵甸，然而，容顏如玉美好，也如玉清冷，自帶一股迫人氣勢，讓秦碧玉想起很久前她得誥命時去後宮拜謝見到的那些皇後和貴人們。不，沈兮渾身氣度似乎比她們還要好，自帶光芒，讓人不由自主想臣服！
囁嚅片刻，秦碧玉吞下藥。
沈兮立刻又問：
“我就問母親一句，沈天賜究竟是不是你推的？我要聽實話！”
“不是！”秦碧玉茶杯都沒來得及放就急忙起身，水濺到沈兮裙幅上，忙彎腰去擦，“真不是母親！那日綺兒來找我，說餘氏請我去賬房商量捐災，我想著連日陰雨好久沒出去，就從花園饒路過去賬房，在小池塘畔看見天賜在那裏捉青蛙……”
果然是沈綺在穿針引線！
她究竟要幹什麼？
說著，秦碧玉身體如篩糠般抖起來，沈兮問：
“然後母親就去了賬房？”
“不……沒……我……沒有……”
“我說了，要聽實話！隻有這樣，我才能幫母親！”
“我……”
秦碧玉舉起帕子，重重跌坐回去，掩麵慟哭，“兮兒，不瞞你，母親動了歹念！我走了過去……”
平靜卑微的生活被憑空出現的人打破，她即使動歹念，也能理解。
沈兮按住婦人一抽一抽的肩：
“母親動了歹念，走過去和沈天賜講話，但最終沒下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