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乾宮,往右走,不多遠就是禦花園。
園裏溶溶綠水,剪碎一池風絮,橋邊細柳,搖醒萬縷秋絲,禁苑東風外,晴煙苒苒,翠深紅隙。
董鄂的身體在醫生的精心調治下,看上去比以往好了許多。
董鄂經常出去散心,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禦花園。走累了,就坐在亭榭間歇一歇,聽一聽鳥鳴,聞一聞花香,看一看清流,董鄂覺得原先的煩惱在這裏經過清風香花的過濾,已淡去了許多。
皇上不放心,命紫鵑好好照顧著董鄂,不得出紕漏。
紫鵑很脆聲地答應著。紫鵑現在變得格外小心。紫鵑隱隱感到有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在推著董妃娘娘走,這股力量不是娘娘所左右得了的,甚至皇上也不能。娘娘就像是花叢裏那朵最豔麗的花,人人羨而欲采之,妒而欲毀之。在紫鵑看不到的地方總有一股嫉憤的火在熊熊燃燒,隨時有可能燒出來,將她的主子燒得痛不欲生。
紫鵑為娘娘抱不平,但她隻是個使喚丫頭,她的話說出來就像風一樣輕,沒有人會聽她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董妃娘娘身邊,安慰她,照顧她,讓她的身體盡快地好起來。紫鵑希望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去,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什麼事發生了。
這天,皇上陪著董妃在禦花園裏散步。
紫鵑看著他們倆有說有笑,便有意拉開了一點距離,跟在他們的後麵。
禦花園裏,池堤倦柳,新煙凝碧,東風輕卷,暖絲晴絮。
皇上不覺神清氣爽,詩興大發,他對董鄂說道:“啊,天和日麗!朕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這麼有興致了。南雪兒,我們來對詩吧,詩句要求與景一致,一人一句,接不上的算輸。”
董鄂道:“好啊,皇上先說。”
“南雪兒,多麼美妙的春光啊。那朕就不讓了:‘春風扶細柳,綠水繞池閣。’要是沒有世事的煩惱,就像這樣,聽著流水,踩著落花,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啊。”
董鄂接口道:“臣妾也是這麼想,‘國盛山河秀,城春柳木新。’”
皇上看著董鄂,道:“南雪兒,女中英秀。”
董鄂便也看著皇上,道:“龍中帝王。”
皇上笑了笑,看到池邊的柳,柳條細長,在水中輕搖,說:“你看這柳樹,彎著纖纖細腰,柔若無骨。‘細細柳條輕蘸水,彎彎柳影引池長。’”
董慢慢走到亭邊,望著下麵清清的池水,用手一指,說:“皇上請看,‘魚往碧空去,雲從水麵來。’這山與水,可謂珠聯璧合啊。”
皇上望了望遠山,看了看董鄂的雲鬢,也道:“朕也用一個比喻,‘似將青螺髻,撒在柳池中。’”
董鄂笑說道:“皇上的記性可大有長進啊。‘弄水亭前柳,戲濕路上人。’”
皇上一時想不出好句子,靈機一動,說道:“亭下是水,水邊立樹,樹旁有人,亭下無嘉樹,亭中有佳人。南雪兒,趕明兒朕把這幅畫畫出來給你瞧瞧。”
董鄂也道:“皇上的指畫臣妾已見識了,靈動自如,栩栩如生。臣妾也說兩句:近旁是水,遠處是山。山山依水,水水映山。樹樹倚亭亭襯樹,山山依水水映山。皇上,這也能畫出來嗎?”
皇上道:“朕想應該沒問題。隻是南雪兒,朕輸了。”
董鄂調皮地一轉頭,道:“皇上還沒接,怎算輸?皇上一謙虛,虛就說成了輸,不算!”
皇上哈哈大笑起來。
董鄂也笑,燦爛地笑,催促皇上道:“皇上繼續?”
皇上道:“讓朕想想!”
皇上正在凝神思索之時,忽聽紫鵑用手一指,道:“快看!”
皇上和董鄂同時回過頭,朝紫鵑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園林的另一邊,有兩個人也在邊走邊看,後麵跟著兩個丫頭。看樣子,她們好像也在說著什麼,全然沒有注意到在樹蔭遮掩的亭子這邊還有幾個人。
董鄂一眼看出來,是太妃和皇後。
皇上收斂起笑容,道:“她們也來這裏湊熱鬧來了?”
董鄂見到她們,眼裏掠過一絲不安,但轉瞬即逝。她對皇上說:“皇上,太妃在那邊,我們去問個安吧。”說罷就要過去。
皇上一把扯住她,道:“不要去。朕在這裏,如果皇後看到,她應該主動來這邊請安。依朕看,她們是裝作沒有看到我們,剛才朕的笑聲,足以笑飛樹上的鳥,難道她們兩個的耳朵都聾了?”
紫鵑也說:“皇上說得對,她們不會看不到咱們的,可是娘娘看她們,根本就沒朝這邊看一眼!”
董鄂說:“皇上不願去,就讓臣妾去吧。一個是太妃,一個是皇後,於情於理臣妾都必須過去跟她們打個招呼。”
皇上抓住董鄂的手不放:“按道理,你去也罷。可是,她們是什麼人?一個是間接殺害咱們榮親王的凶手,一個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故意製造事端的多事女人。朕沒有問她們的罪已是對她們的最大恩惠了,難道她們打了朕的右臉還要把朕的左臉也送上去嗎?南雪兒,別做傻事。”
董鄂一聽皇上說到榮親王,臉上立時顯出了痛苦的神色。
這時,紫鵑突然大叫起來:“皇上,娘娘,快看哪,大雁!”
皇上董鄂抬頭一看,天上正飛過一隻大雁,在空中飛舞一圈,一會兒便飛遠了,不見了。
董鄂嗔道:“一隻大雁,也如此大驚小怪!”
紫鵑舌頭一吐,做了個鬼臉,朝遠處示意了一下。
太妃和皇後大約這回裝不成耳聾了,聽到紫鵑的叫聲,正朝這邊走了過來。
董鄂朝紫鵑笑了一下,道:“鬼丫頭!”
皇後見到皇上,揖了一下,道:“皇上吉祥!”
幾乎同時,董鄂朝太妃和皇後行了禮:“太妃娘娘吉祥,皇後吉祥!”
皇上沒理會皇後的行禮,隻是禮貌地對太妃問了安。
太妃也不介意,笑道:“皇上,貴妃,雅興不淺哪,這禦花園確是個好去處。”她朝四處望了望道,“剛才我還跟皇後說來著,要經常到這來走走呢,也好驅驅身上的黴氣,屋裏的晦氣。原先哪,我那屋子,晦氣太重了。”
董鄂聽她這話裏藏話,臉上有些掛不住。
紫鵑接著太妃的話道:“皇太妃如果身上有黴氣,屋裏有晦氣。奴婢看是因為皇太妃長期不出來,曬不到陽光,屋子裏也是。如果能在陽光底下做事,做的是陽光的事,那這些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