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烏雲娜皇後娶過來的時候,剛剛過了十四歲生日。十四歲的她懷著對皇上的敬畏和對未來的憧憬,來到了宮中。在這之前,她對皇上的了解僅限於長輩的議論。她隻知道,按輩分來說還是她舅舅的皇上跟她大不了幾歲,他執意廢掉了前皇後。她對自己的這位長輩皇後並不陌生。她還記得在科爾沁的時候,有一次阿茹娜跟自己說話的時候說過,她要做皇後,而且要做被皇上專寵的皇後,要用天下最好的器物,最好全部是金的,否則的話寧願不做。烏雲娜做夢也沒想道,廢掉前皇後,自己會被皇太後選中,來到這夢也不敢做的地方。當確切的消息傳來,自己是又驚又喜又有憂。她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來說,是從草原入了天堂,還是會墮入地獄。

她如履薄冰地來到了宮中,做了順治皇上的皇後。

大婚的那一天,自己頂著紅蓋頭一直等到了後半夜,才見皇上進來。皇上為她揭了紅蓋頭,看了看她,卻沒有坐下來,也沒有跟她說話,而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東張西望起來。

她叫了一聲:“皇上!”

皇上正抬頭看著房間的布置,房間布置得很精致,以紅色為主色調,洋溢著一種喜氣。

她又叫了一聲:“皇上!”

皇上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她,說:“如果你累了,就先睡吧。”

皇後低聲說:“妾不累。”

皇上坐到她身邊,看著她,稚嫩的臉略顯蒼白,眼光掠過皇上的臉便又迅速移了開去,然後看著自己的腳下再不移開。

皇上說:“你怕朕?”

皇後小聲地說道:“嗯。”

“為什麼?”

“不知道。”

皇上笑道:“朕有那麼可怕嗎?”

皇後一時不知道如何來回答,便僵在那裏,不發一言。

“你怎麼不說話?”

“臣妾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說:“隨便說,這不是在朝廷上,是在你家裏,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臣妾——臣妾怕——。”

“怕什麼?”

“皇上言出必行,令行禁止。臣妾怕說話稍一不慎,會惹得皇上不高興。”

“有什麼話,你實說好了,不用怕。”

“嗯。”

“今天,朕看到靜妃進了你的房間,她,來幹什麼?”

“姐姐來——”皇後猶豫著說,“讓臣妾代問候皇上。”

“嗯,”皇上問,“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

“你不要替她瞞著朕,你如實說。”

“真的,真的沒有什麼了。”皇後脹紅了臉,顯得有些慌張。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這細微的表情怎麼能瞞得了皇上呢?

“皇後!”皇上高聲說道,“你想跟她一起合夥來瞞朕嗎?”

皇後許是被嚇著了,聲音都有些發顫:“臣妾不敢!”

“說!朕就不相信她會隻問候朕。”

“她說——她說——”皇後舉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可是看到皇上瞪著眼睛看著她,她不敢不說了,“她還說,皇上喜歡的是——博果爾叔叔的福晉,皇上本是想立董鄂氏為皇後的,隻是礙於博果爾才一拖再拖,最後拖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聽從了皇太後的話,選了臣妾。她還說——”

“她還說什麼?”

皇後頓了頓,索性都講了出來:“她還說,選了臣妾也不會喜歡臣妾的,說臣妾用不了多久,就會步其後塵,成為廢後。她說,女人如果把一輩子拴在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身上,就注定了女人一生的——悲劇。”最後兩個字皇後用了極低的聲音說了出來。

“一生的什麼?”皇上似乎最後兩字沒有聽清楚。

皇後便又重複了一遍。

“混蛋!”皇上怒不可遏,“她怎麼能如此放肆,那張利嘴就是廢了還如此刁鑽!”

皇上狠狠地說了一通靜妃,回過頭來對皇後說:“你看呢?”

皇後囁嚅了半天,低聲說:“皇上,臣妾覺得靜妃姐姨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皇上道:“噢?”

皇後說:“因為——因為,皇上不喜歡臣妾。”

“你,看出來了?”

“妾雖愚鈍,但從皇上的眼睛裏,還是看得出來,皇上看妾的眼睛,是沒有帶任何情感的,剛才看妾,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嗯,你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告訴你也無妨,你的確不是朕要的,是皇額娘定下的。可以說,你這個皇後不是朕選出來的,是大清朝選出來的!”

“皇上!”皇後忽然哭了,“皇上,妾就這樣不堪?”

皇上歎了一聲,道:“你不該進宮來的!”

“妾哪些地方做得不夠好,請皇上明說,妾也好改正。”

“你沒有錯,”皇上站起來,道,“你就是大清朝選出來的,不是朕!朕無法麵對一個陌生的女人對她說我喜歡你,朕做不到。你先睡吧,朕還有事,今晚就不在這裏睡了。”說罷往外就走。

皇後慌不迭地站起來,追在後麵喊:“皇上!”

可是皇上已經走遠了。

看著皇上漸行漸遠的身影,皇後欲追不敢,欲留不能,呆在了原地。房間裏兩隻紅紅的燈籠靜靜地掛在兩邊,長長的紅穗垂在下麵,就像兩個大大的問號。充滿喜氣的屋子裏頓裏變得空曠而沉寂。皇後看著這些,想起剛才皇上說過的那句話:你是大清朝選出來的,不是朕選出來的!心裏忽然悶得慌,眼淚不知不覺便溢滿了眼眶,在眼眶邊顫動了幾下,終於流了下來。

奴婢朵心上來攙了皇後,往回走,邊走邊說:“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皇上對娘娘有成見!”

皇後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其實,我本應該預見到的。靜妃姐姐跟臣妾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一再叮囑不要將這些告知皇上。可是臣妾被皇上一追問,便把什麼都說了。朵心,也不知怎麼搞的,在皇上麵前,臣妾總感覺心虛氣短,該說的話不敢說,不該說的又說了。每次臣妾越怕皇上不高興,偏偏皇上就真不高興,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朵心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娘娘別急,總有一天,皇上會看到娘娘的一片癡心的,會好好地待見娘娘的。”

皇後說:“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