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江畔何人初見月

“娘親!”冬瓜滿麵委屈,想要過來,卻又負氣地轉過身去,將小臉埋在慕容修的身上,“娘親,你不要冬兒,你不要冬兒~”

我急得恨不得立刻衝向前去,卻被香兒一把拉住,“娘娘,宮中人多眼雜,您這麼奔向冬瓜,是要將孩子推向危險的境地啊!”

我回神,訥訥地搖搖頭,“怎麼會呢,冬瓜,你竟說娘親不要你。”

我一步步向前走,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狠狠拽住,手一橫,將我甩在麵前。

“慕容修,你為何要對我苦苦相逼,你難道要看到我們母子不能相認,你才會有一種複仇的快感嗎!”

慕容修緩緩放開我,將冬瓜擋在身後,“杳杳,這孩子叫我一聲幹爹,我總不會害他。”

“你不會害他?”我幾乎有些昏厥,“他現在都不讓我抱他,你竟說沒有害他!他現在,甚至覺得是我不要他!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你對一個小孩子,一定要這樣嗎?”

“是你自己說的,你和他斷絕了母子關係。我帶他進宮,是怕他在宮外受到傷害。”慕容修抱起已經哭成淚人還在懷裏不停顫抖的冬瓜,於我仿佛陌生人,“我會好好照顧他,你便好好當你的美人。當初我已猜到你為何進宮,你想得到的東西,就該努力爭取不是嗎?”

我緊緊抓住他,在他抱著冬瓜轉身的瞬間,“慕容修,冬瓜不能沒有娘親,他還那麼小,他……”

慕容修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卻不容分說地掰開我的手,聲音帶著些強勢,雖是溫聲細語,卻已經將我打入萬劫不複,“冬瓜是需要娘親,但這個人不會是你。我已經讓珊兒作他的義母,至於孩子的來曆,你放心,她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幾乎是世界崩塌般,我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重重地跪在地上,看著冬瓜不停地哭卻連手都沒辦法伸過去替他擦眼淚,“慕容修,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究竟想怎樣!”

慕容修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想怎樣?”忽然他咧開嘴角,“這一切不是都由你決定麼?從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是你決定一切,你隻要達到你的目的又何曾想過別人的感受。我要看到你的決心,我要看看你究竟有多想挽回你的兒子。”

看著慕容修遠去的背影,我終於開始抑製不住地抽搐,最終難以抑製荒唐收場。就像心中壓抑了很久的洪水,終有一天要找到一個缺口,而我,卻是把傷口撕開了給別人看。

“娘娘,您沒事吧,不如,我們回去?”香兒擔憂地站在我麵前束手無測地看著我。

我隻是自顧自地將頭埋進臂彎,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就像個孩子,一定要以某種幼稚的方式找回自己被別人狠狠零落的尊嚴,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任性過,卻被慕容修幾乎逼瘋。他究竟要我怎樣做,委曲求全?還是主動獻身?可惡的是,他根本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本就沒有上多少妝,即便是哭花了也看不出來。我從來不願在別人麵前哭,卻從來也沒有今日哭完的釋懷。香兒和別的丫鬟太監幾乎被我嚇傻了,幾乎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我長長地呼了口氣,揉揉眼角,“香兒,現在還看得出麼?”

“看不出了娘娘。”香兒歎了口氣,眼中寫著滿滿地寫著憐惜。

“走吧。”我轉過身,麵色平靜地就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去哪裏?”

“齊貴妃懷了龍種,禮都備了,若是半途而廢豈不浪費?”香兒有些猶豫,卻還是緊跟了過來。

“你怎麼有興致來看我?”齊珊兒滿眼厭惡,就像是生怕我弄髒她的屋子,然而這次見她,她卻不像第一次見到時那麼囂張。雖然還是對我表現出明顯的厭惡,然而若是從前我是絕對進不來這間屋子的。

我自顧自地坐下,“聽說您有了龍種?我備了點薄禮,特來道喜。”

齊珊兒在目光觸到我的那一刹那有些慌促,甚至是刻意回避。“我懷不懷孕關你何事,以後少來我麵前晃,我能走到今日還不是因為你!”

我蹙眉,看著一向高高在上、卻又端莊秀麗的齊珊兒竟有些憔悴,不禁有些疑惑,“因為我?”這一切怎會因為我,慕容修對她寵冠後宮,而她又有了龍種,這一切,不就是她想要的嗎?又怎會因為我而有什麼不悅?

“也罷,我不想與你說話,你走吧,從今往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齊珊兒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趕我走。

我雖不知她為何如此暴怒,當初我懷冬兒的時候也並非如此。不過畢竟她現在懷有身孕,我也不好與她再多計較,“娘娘,其實今日我來,是聽說您收養了個義子?”

齊珊兒側目,“那又怎樣?”

我笑笑,“前些日子遇了個道人,說是我與皇宮中新進的小皇子很有緣分,我想也不會是您的皇子,於是便順理成章地想到了這位小皇子。”

“你究竟想說什麼?”齊珊兒顯然有些不耐煩,“我的確收養了個義子,隻不過這孩子整日都由皇上親自帶著,我見他的機會也很少,而且這孩子說來也奇怪,總是哭著喊娘親。我倒卻是不喜歡愛哭的小孩。”

心被猛地抽緊,就像是心口已經有了傷口,而這傷口正在一絲絲被抽離一般。冬兒竟然,每日都在哭,而我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自以為平淡地過了三月。迅速地將臉上的表情一掃而光,“我是本是想,見見這個孩子,不過既然這樣,也就罷了。娘娘您歇著吧,杳杳先回了。”

“慢著!”齊珊兒突然抽出一抹笑,明媚而耀眼,與她剛才那一閃而過的悲傷形成了鮮明對比,“皇上喜歡喝晨間露水泡的龍井,這些新進的茶葉你拿去,都是山尖上摘下來的上好珍茶,我現在懷身孕不能替皇上泡了,你作為皇上的女人,這點小事應該也是你該替我效勞的吧?”

我不禁有些詫異,齊珊兒竟有這等好心?伸手接過茶,放在鼻尖聞了聞,一陣茶香浸入心脾,是世間少有的濃烈,卻又是抵擋不住的芬芳,果然是好茶。

齊珊兒依舊懷著笑,輕輕勾起眼眸看我,“以前我總是對你有偏見,現在看來,你還不錯。總之你記住,這茶要采清晨荷尖上的露水才能引出那股香氣,你可千萬別毀了我的好茶!”

“知道了!”我再次拿起聞聞,退出了北宮。或許慕容修要的,就是我的主動付出,如果這樣做,能讓他對冬兒好上一些,我便也無怨無悔了。

“娘娘,您真的要親自去?”太陽才剛剛拉開幕曉,我卻早早就準備好一切,準備去采些露水回來好泡茶。

“我若是叫你們替我,不就等於齊珊兒沒有拜托我了?”我端起一隻瓷罐,卻被香兒拉住,“娘娘,我總覺得這個齊珊兒不是好人,您可不能這麼輕易就相信她啊!”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別說了,等我便是。”

采露水的確不是個清閑的活,忙了大半天,隻采到區區一杯茶的露水。我將采好的露水小心地放在岸邊,生怕傾倒了或是弄灑了。

可是不想剛要上岸,船卻劇烈地搖晃起來,就像著了魔一般不受控製。“救命啊!”周圍沒有一個人,毫無預兆傳來的淹沒感和無法抗拒地窒息感隨即而至。時間被無限地拉長,恐懼也無限地被放大。

周圍沒有一個人,或許根本沒有會來這條路。我終於明白齊珊兒的笑容,香兒說的對,她對我懷著那麼深的仇恨,又怎麼會把這麼好的機會提供給我。

未央湖的湖底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泥沼,一旦陷入便沒有生還的可能,我的意識在漸漸變淡,甚至胸口那股要命的窒息感也在變淡。一切仿佛回到從前,就像多年前親身經曆過的一樣似曾相識。

我漸漸沉入水底,一道光線照進來。衣衫飄訣,隨著水波輕輕起舞。水底開著大片大片的桃花,美得就像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然後光線漸漸退去,剩下我一個人沉在水底,漸漸地下沉,然後被無窮無盡的冰冷和黑暗吞噬。

然後,水波開始湧動,一個力量托著我向上走。他的衣服隨著水波飄動,就像天上降下來的仙子。

我迅速地清醒過來,胸腔中幾近炸裂的痛感又漸漸地回來,的確有一個力量在拖著我向上走,我腦海中竟然湧現出一個陌生卻固執存在著的名字,一個兩個字的名字,卻用盡全力也再沒辦法抹去。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一身明豔的龍袍。從下而上一路受到了頗大的阻力,手腕卻被緊緊抓著絲毫沒有一點放鬆。

離水麵還有二十米,十米。我幾乎能聽見太監宮女們焦急地喊叫。意識卻漸漸消失。

似乎從新回到充滿氧氣的世界,我看著眼前這個冷峻地幾乎冰涼的麵容,固執地一聲聲輕喚,“莫修……莫……莫……”

突然感覺身子一震,熟悉清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不要說話,朕帶你去看太醫。”

“莫……莫修……”我著急地喃喃自語,仿佛丟掉了一樣東西,生怕再也找不會來。直到有一隻溫涼的手緊緊抓住我,“別怕,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