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13-這都城兒郎,哪一個能俊過太子殿下去

雨水沿著屋簷向下低落,地上早積起了淺淺的小水窪,滴答滴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簷下素麵繪著水墨蘭花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昏黃的燈光在這樣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溫暖而醉人。

燈下,宋天昀翻看著手中的書卷,修長的手指自由散漫的遊走於書頁之間,不時提筆寫上一段,更漏聲聲在耳邊催著時辰,他卻似全然不曾聽到一樣旎。

宋天昀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放下那麼多還不曾整理,千頭萬緒的事情,在這裏看《詩三百》;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一字一句酌情酌意,他這輩子加上上輩子,何曾這樣小心翼翼的寫過東西呢。

燈下的公子苦笑著扶額搖頭,罷了,罷了,凡事總歸有個第一次,若是為她蓮煙,也無不可。手邊的茶已經涼透,楚澈飲了一口,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喉嚨一直下滑到胸口,窗外雨聲淅瀝,他回轉頭時,剛剛好翻到那首《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鞅”

千古悼亡之音,自它而起。宋天昀的目光慢慢滑過古人二字,眼裏的種種複雜的情緒糾纏在一起,他尚記得西窗下,母親靜坐的身影,細密的針腳將一生的悲歡與思慕縫盡。他的母親是個極其賢良淑德的女子,又不喜爭鬥,蝸居在這樣一所清冷的院子裏,耗盡了她的一生。

蓮煙初嫁給他的時候,他就在想若是母親還在世,或許也不會讚同這樁婚事的。她所希望的是一樁和美的婚事,而不是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不平等條件下的交易。何況蓮煙又是那樣嬌寵的女子,哪裏是做賢妻良母的料,母親若在世隻怕是要頭疼的。

後來呢,看著她黏在自己的身後,看著她凡事不在意的傻笑,看著她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宋天昀便想天長地久,母親還是會喜歡她的吧,畢竟連他都不得不承認,癡傻也好,蠢笨也罷,蓮煙都是心思極純淨的女子,明快飛揚的像光芒。

自卿別後,無人問添衣。

宋天昀慢慢的用朱紅的筆寫下這一句,一筆一畫都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桃花林裏,十裏花開似錦,如雲如霞。閨中的女兒家發簪桃花,且行且歌。又是誰家的兒郎,鮮衣怒馬,踏花歸來馬蹄香。

“你是何人?為何見了我不走開?”

那一年他亦是風華少年,眉眼溫柔,溫潤如玉。

二十五年了啊,二十五年的漫長時光,她用了八年將自己烙印進他的生命,然後用一場大火將所有的悲歡過往都化作一片虛無。

他苦笑,宋天昀,承認吧,那場大火帶走的何止是過往,更是此後的十七年裏他所有的悲歡。

宋天昀眯著眼偎在桃花樹下,遠處不是是誰打碎了酒壇,一股酒香隱隱入鼻,他聽著花開花落,想著若是此時如夢,夢裏是否也有這十裏桃花,夢裏他還是當初年少,拱手笑答“太子侍讀宋天昀,剛才微走神,不小心撞到這位妹妹了,望妹妹恕罪。”

“蹬途子!”夢裏,她回眸一笑瞪著他跑開了,而那紛飛的花瓣都倒映在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裏……

二十五年前,應蓮煙下嫁宋天昀,應相最寵愛的女兒,陪嫁的豈止十裏紅妝?十七年前,火光映了一角天空,驚醒了多少人的夢?昔日帝王花,今朝泥下土。

她還是不夠心狠啊,那場大火燒死的隻有她一個,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拉著誰陪她一起死,這才是應蓮煙啊,絕烈至極的應蓮煙,什麼都撇得清清楚楚。

“我欠了你的,是我欠了你的……”

他封了園子,他不再踏入,他不許府裏的下人再提關於那個女子的任何事情。好像他宋天昀從一開始就是這座府的主人,好像這樣他謝謙之就沒有欠過任何人,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於是天下人都說宋家公子長情,於是天下人都說是那個死去的女子咎由自取。

時間在恍惚間流逝,宋天昀不知已過了多少時日,冥冥之中似有指引,他無法抗拒那力量。

宋天昀他回來了,在那次去龍蹤寺之前,他無意中被刺客刺殺,而自己回到了15歲,那時,自己正是義氣風發的時候,他的一生鮮少有這樣輕鬆的日子,不必在意所有的禮教倫常,也不會有那麼多或惋惜或惡意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亭閣外曲水蜿蜒,宮娥們靜立一旁,風過水

清,漣漪四散。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珠簾下女子的身影隱隱綽綽,歪著頭看著手中的古卷,聲音輕緩低沉。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廣矣,不可方思”蓮煙慢慢的吟詠著,細長的手指劃過一旁再熟悉不過的字跡“美人如花隔雲端嗎?”

是呢,美人如花隔雲端,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完的距離。。

女子輕輕嗤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明媚的陽光透過珠簾暖暖的灑在人的身上,蓮煙舒服的喟歎一聲,日子如果能一直這麼平靜如水的過下去該是有多好。她就那樣把他當作陌不相識的一個人,逃避著一切。可是前世的命運就像盤踞在心口的毒蛇,此刻正在吐著信子淺眠,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的、狠狠的咬她一口,一擊致命。

哪怕是如此溫暖的陽光,蓮煙還是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噤。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笑謔聲忽然響起,一柄折扇挑起珠簾,碎玉相擊,悅耳動聽“姑娘啊姑娘,我是如此的思慕著你,你能否停下你那急行的腳步,等我喂飽這桀驁的馬兒,追上你的身影。姑娘啊,你可知你那盛大的婚禮是多麼的讓我傷心。”。

蓮煙含笑聽他戲言,眉眼盈盈處都是淺淺笑意:“我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讓太子殿下這樣傾心,思慕不已,煙兒妹妹為你求去。”

太子煜亦是笑道:“好啊,可是煙兒妹妹,她若是看不上本宮怎麼辦,她若是想另嫁他人怎麼辦?”

“這都城兒郎,哪一個能俊過太子殿下去?”蓮煙難得的開起玩笑來,反手取了太子煜手中的折扇,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笑道“莫不是太子殿下太俊,讓人家姑娘都慚愧了去。”

話一出口,對上太子煜那雙惑人心魂的眼睛,蓮煙心下一驚,臉上便有些怯了,她一時忘形,竟忘了太子煜是最不喜歡別人拿他的容顏玩笑的。蓮煙的手抖了抖,卻被太子煜一手握住,取回了扇子,那少年竟還是含笑,不曾如她想象的那般,拂袖而去。

太子煜嘴角微翹,亦是暖意融融,坐在一旁:“嘖嘖,煙兒妹妹這般模樣若是讓太傅知道,小心打屁股?”。

“爹爹才不會像你這麼無恥”蓮煙不在意的繼續翻看著手中的書“口亨。”

在那已經恍然如夢的上一世裏,她想過許多,她到底哪裏不如應如雪了,可直到最後才明白,未必是她有多不好,也未必是應如雪有多好。不過是各花入各眼,應如雪先入了宋天昀的眼,進了他的心罷了,所以無論她花多大的力氣,他看不到也是白費。

“煙兒妹妹在看些什麼”聽得他問,蓮煙隨口答道“哦,老師送來的,大約是近來落下課業吧”至於那些她無比熟悉的字跡,蓮煙自然知道是誰的,王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愛重著宋天昀這個學生呢,隻是這一世呢,應如雪的命運改變之後,宋天昀還是會一如既往的護著她嗎?還會不會為她和自己的恩師反目成仇呢?。

蓮煙的臉難以克製的緊繃著,唇抿成一線,如果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樣,日子永遠不會這樣平靜下去的,她所想要的一切回到最初,她想要的平靜,都是要在付出血的代價之後才能得到的吧。

注意到太子煜越來越沉黯的臉色。。

“美人如花隔雲端?”太子煜斜挑眉眼,意味深長的看了蓮煙一眼。。

蓮煙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回去,怎麼了,難不成太子煜以為這美人是她不成?那可是宋天昀,從一開始就對她敬而遠之的宋天昀。。

太子煜狀似隨意的又翻看了兩眼,就遞給蓮煙了,蓮煙正吃著茶點漫不經心的順手去接,忽然聽到“啪”的一聲,這才疑惑的抬起頭來。

太子煜的笑容萬分無辜:“煙兒妹妹,你怎麼不看著點接,這可不賴我。”

蓮煙順著方才聲響傳來的聲音,倚著欄杆向下一看,那書已經沉入水底,字跡模糊了。她方才是在水麵上接的嗎,這個角度,分明是拋下去的吧

蓮煙近乎無語的回頭看向太子煜,見他一副泰然自若,麵不改色的模樣,隻覺得隱隱好笑,也說不出什麼責備的話了。

“馬上就要重陽節了。”太子煜,眉梢微挑,輕輕一嗤,眼中似有光華流轉,滿是風情,那腰肢入手的綿軟可尚且在指尖縈繞未去

“爹爹,和二哥馬上就要回來了呢?”看著比自己高一個半頭的太子煜,應蓮煙,想著自己的二哥有沒有變高,馬上就能見到爹爹了。

太子煜突然俯過身來,兩隻手撐在她的身側,一張俊顏更是放大在她眼前,讓一直走神的應蓮煙陡然一驚,一抬頭正對上他一雙狹長的鳳眼,那眼中水色流轉,光華萬千,襯得那原本就讓人驚豔的一張臉更是萬般風情,他鬢間挑落的一縷發正懸在在她的臉側,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晃動。

那一刻,應蓮煙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少年嘴角幾不可見的彎出細微的弧度,戲謔的看著身下如臨大敵般屏住呼吸的女子,看著她素白的一張臉漸漸染上一層淺淺的胭脂色,低垂的眼睫毛如蝶翼般輕顫,纖長的手指堪堪得捉住他的袖子,分明脆弱得不堪一擊,他低下頭呼吸之間全是她身上的氣息。

“煙兒妹妹是換了什麼香,怎麼身上這樣好聞”太子煜緩緩笑開,那眉眼間的風情瞬間綻放開來,真真讓人挪不開眼。應蓮煙半個身子都僵硬了起來。

“太子殿下請自重?”應蓮煙猛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太子煜倒也不與她計較,順勢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手中卻拽著應蓮煙的香囊,絳紅底色,金線刺繡的雲紋,很是精致,應蓮煙心中不禁又氣又惱,分明是他頂著這樣一張臉蠱惑人心,現下卻又是一副再冷漠不過的模樣,反倒作弄起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