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鳳入江湖 第四十六章 退卻天真

看著躺在床上微笑著離去的百裏雯,百裏揚的眼裏透出難以置信,他無法相信那個強勢而執著的皇姐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皇姐,皇姐,皇姐……”百裏揚不斷地搖晃著百裏雯有些僵硬的屍身。他無法相信,他也不能相信,昨天還會哭會鬧會顯得無助的皇姐,今天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百裏揚寧願相信他的皇姐隻是睡著了;他寧願相信他的皇姐隻是因為正在做著美夢而不願醒來。此時此刻,百裏揚忽然意識到自己原隻是一個無助而嬌生慣養的皇族貴公子。

他一直以為他是皇姐的依靠,殊不知皇姐才一直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一直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而到這一刻他才清醒意識到“他的了不起”隻是自以為是。

“皇姐,你快醒醒!皇姐,你快醒醒!”百裏揚的聲音裏有著強裝鎮靜的顫抖,臉上的神情驚慌而痛苦。

然而,下一秒,百裏揚卻笑著對微笑離去的百裏雯道:“皇姐,東虎河畔的秋荷快開了,今年一年一度的荷花祭,我帶你去!記得小時候總是你牽著我的手去的,今年我牽著你去,好不好?我想今年那裏的秋荷一定很美,每一朵都有其獨有的姿態。小時候,每每皇姐站在荷花池旁,我就會以為皇姐是荷花仙子,好美好美!”

“皇姐,你還記得以前我哭時,你就會和皇姐夫扮老虎嚇唬我嗎?偏偏每次都能嚇住我,把我嚇得好些天都不敢哭。不過,這一次,皇姐,你嚇不住我了!因為皇姐,我已經不是那個愛哭鬼了!皇姐,現在我再也不怕老虎了,我也可以保護你!皇姐,今年,我一定帶你去看荷花祭!”百裏揚緩緩地敘述,臉上的表情時而懷念時而又充滿憧憬。

“皇姐,我不恨你了!真的,其實,我早就不恨你了,隻是無法放下自己的驕傲,所以,對你總是冷冷淡淡的。可是,皇姐,我現在,不,也許是一直都知道,你殺了皇姐夫,你才是最痛苦的人。而我還那樣不懂事,害怕承擔這背後的罪惡,才會一直責怪你。”百裏揚的聲音裏有著痛苦和悔恨。

“皇姐,在我出生不久,母妃就死了,一直是你把我帶大的,父皇的孩子那麼多,他根本沒時間注意到我。是你,你教我什麼是情義,也是你教我自古忠義兩難全。而之前,對於自古忠義兩難全——我隻是不屑,覺得那是你在為自己所做的事找借口。可是,皇姐,我現在明白了自古忠義、情理本就無法兩全。為了我們東虎,我願意做任何事。隻求求求你,皇姐,求你別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我以後一定乖乖地,你讓我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求求你,快起來。皇姐,你快起來!皇姐……”

“皇姐,還記得你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嗎?那你快起來,要不我自己走了哦!皇姐……”

“皇姐,你看,這是你送我的平安符,那次我雖然生氣地把扔了,但後來還是偷偷把找回來了!因為,我知道這是皇姐的心意,而我也不是故意的,隻是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才會煩躁地扔了你送我的平安符!皇姐,你快醒來,以後我再也不會把你送我的東西扔了!”

百裏揚一邊搖晃著百裏雯,一邊忽哭忽笑地碎碎念著,表情時而悲苦,又時而幸福;時而大哭,又時而大笑。

店小二見退房時間早已過了,而住在天字號房的兩位客人到現在都沒動靜,便來看看。怎料,一進門便看見一個客官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了。而另一個客官在那一會哭一會笑,好像瘋了般。

可想而知,此刻的景象有多麼的詭秘與恐怖,是正常人都會被嚇倒。而店小二隻是一個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正常人,所以他腿軟地跌坐在地上,然後慌張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邊跑邊大喊:“掌櫃的,不好了,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

店小二這一叫,不但驚動了掌櫃的,也驚動了其他住客,更驚動了陷入癲狂狀態的百裏揚。

百裏揚茫然地看著四周,當看到百裏雯依舊微笑著的俏顏時,他凝視了許久許久,眼裏有著濃濃的悲傷,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百裏揚看著銅鏡前的兩份遺書,眼神淩厲,但隨即化為幽暗的深沉。

客棧的掌櫃以及其他住客聽到店小二驚慌失措地大喊,也都循聲而來——有的慌張,有的麵無表情,有的帶著點幸災樂禍。

所有人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清瘦男子抱著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從房間裏緩緩地走出。即使好奇,但在看到男子臉上冰凍的冷冽表情,誰也不敢上去詢問。

就在百裏揚抱著百裏雯走到木梯時,掌櫃的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這……這位姑……姑娘沒事吧?”雖然很怕,但掌櫃的還是問了,隻因他是他這裏的掌櫃,而那兩人是這裏的住客。可是,掌櫃的也怕呀,要是真的死人了,那以後還有人敢來住店嗎?而且,莫名其妙地死了人,他可是要吃官司的,他隻是小本生意,還想靠著這個店養活一家老小呢。

百裏揚聽出他語氣裏的遲疑和不安,嘴角揚起冰冷的弧度。不是嗎,人終是自私的。而此刻老板帶著不安的詢問,還有其他人看戲的態度不是正說明這一點嗎?

“沒事,她隻是累了,在休息!”百裏揚的聲音很冷,他討厭那些人或幸災樂禍或同情的目光。而且就算實話實說,他的皇姐可以醒過來嗎?

“這就好,沒事就好!”老板舒了口氣。而那些圍觀的人則興趣奄奄的各自回房,原以為有好戲看,沒想到隻是一場鬧劇。

人有時就是這樣,仿佛非得別人出點什麼事才能顯出各自的生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卻不曾想,若是那樣的事出在自己身上,自己還能抱著看戲的態度嗎?

百裏揚抱著百裏雯離開客棧後,便前去尋找風雪澈。百裏揚心想不能讓百裏雯白死,風雪澈必須完成百裏雯最後的心願,因為這是風雪澈欠百裏雯的。

百裏揚心中悲憤不已,腳步也蹣跚起來。

百裏揚在小城裏雇了輛馬車,不眠不休地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才終於在風國建都城外追上了風雪澈。

這時百裏雯的屍身已變得僵硬無比。

當風雪澈看見百裏揚抱著百裏雯向他走來時,眼裏閃過一些疑惑,但轉瞬即逝。

風雪澈的聲音毫無溫度地道:“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不可能幫你們的!”

百裏揚沒有說話,隻是把懷中的百裏雯放到一處柔軟的枯草上躺著,然後從懷裏拿出百裏雯的遺書交給風雪澈。

風雪澈麵無表情地看完信,平靜地問道:“這又如何?難道隻因她的死,我便要傾月賓樓所有嗎?我又不是做慈善的!”

“這又如何?”“我又不是做慈善的!”風雪澈冷漠無情的話語猶如魔音般在百裏揚的耳中久久回響。百裏揚頓覺頭痛欲裂。

“這又如何?這是我皇姐最後的心願!”百裏揚猶如一頭發怒的獅子般怒吼,吼聲在空曠的郊外回響不息。

“那又如何?”風雪澈依舊麵無表情地問,“難道我有義務幫她完成這最後的心願嗎?”

百裏揚無語,隻是怒視著風雪澈平靜無波的眸子,而那份平靜無波在百裏揚看來是最大的諷刺。他狠狠地怒視著,仿佛要將那眸子活生生地剜下來般。

隻是,百裏揚怒視著風雪澈一會,忽而笑了起來。他笑得前仰後翻,笑得差些連腰都直不起來。

一開始,百裏揚注意到風雪澈看信時的驚訝以及難以置信,本能地以為他會出手相助,會完成皇姐最後的願望。可是,風雪澈隻是冷冷地沒有任何波動地拒絕。

風雪澈這便是你的回答嗎?之前,虧我還天真的以為你會出手相助,而你卻如此冷血。風雪澈,有生之年,我必將你欠我皇姐和我們東虎的一一討回來。百裏揚麵上大笑著,心裏卻在暗暗發誓,此仇他必定會報。

風雪澈自始至終隻是平靜地看著百裏揚,百裏揚怒也好,笑也罷。風雪澈的臉上都不曾有第二種表情。

百裏揚笑著笑著又忽然停止了這莫名其妙地狂笑,但嘴角依舊有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你皇姐的屍體!”風雪澈在百裏揚欲轉身離開時喚道。

“若你還有一絲同情心就將她與逍遙王合葬,逍遙王是她生前最大的遺憾!”

“明灰熊,將她送往皇陵,與逍遙王爺合葬!”風雪澈看著百裏揚孤獨而倔強的背影,那背影仿似一匹北方孤獨而高傲的狼。

“爺”明灰熊看著風雪澈輕聲道,一副欲言又止樣,但最終除了喚聲“爺”外,什麼也沒說。

風雪澈看著明灰熊笑了,“有事,我擔著!”

“爺,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那人恨你入骨!”明灰熊還是忍不住道,“不能讓他走!”

“該來的終要來,要走的終要走,何必在意!”風雪澈隻是看著前方,目光毫無焦距。

明灰熊不在說話,他隻是覺得自家的主子越來越像逍遙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