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紫老老實實地拿起碗，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麵無表情的人們，遲遲不願下手。
老頭兒冷笑一聲，“他們不喝，你就得喝。自己看著辦。”
君紫轉頭看著他，“喝了之後，他們會怎樣？”
“這是新調製的藥，若是效果好，喝下去一了百了，會變成行動更迅速的藥人，若是效果不好，喝下去四肢腐爛，渾身潰爛而死。”老頭兒輕描淡寫地說。
君紫搖頭，放下碗，“我不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老頭兒愣了一下，隨即鼓起腮幫子，惱羞成怒，“滾出去！”
“我才不滾呢，我要把你這些傷天害理的東西全部毀掉！”君紫抽出劍指向床上的人，卻遲遲下不了手。
這些人雖然失去了意識，可他們卻還是人，還能呼吸，還能睜開眼睛，還能行動，她如果殺了他們，那和劊子手又有什麼區別？
她緩緩縮回手，驀地沉默了。
老頭兒瞥了她一眼，懶懶地拿起碗，走過去撬開他們的嘴巴，“他們全都是難民，就算你救活了他們，出去也無法存活。”
君紫奔了出去，咬著牙看著烏泱泱一群藥人，忽然覺得十分壓抑。
來這裏之前，她做好了拯救他們的想法，可是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她連自己也拯救不了，她能拯救誰？
一個太監，敢威脅這老頭兒做這麼大逆不道的事，可見有人指使，是皇上，是威遠侯，還是其他宦官？
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默默走到一旁，心中愁腸百結。
葉青走過來，陪著她坐下，輕聲道：“不必責備自己，小紫，這不怪你。”
“同樣是人，為什麼他們就該死？為什麼他們連自己的命都不能主宰？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公平。”她喃喃自語。
葉青翕動著嘴唇，想要安撫她，她忽然臉色一變，捂著嘴奔到一株樹下幹嘔。
葉青心中一震，驀地想起她身中的劇毒，衝過去扶住她。
“小紫！”
眼前天旋地轉，她忍不住吐了一口黑血，內髒灼燒的感覺四處蔓延，眼前一黑，君紫倒在了葉青的懷中。
“吱呀”一聲，竹門被推開，葉青沉著臉奔進來，“我要你救她！”
老頭兒斜睨了他一眼，“我救人，要麼收天下至寶，要麼收人命，你有什麼能給我？”
“命給你。”葉青沉聲道。
老頭兒一臉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若把命給我，你永遠都隻能留在這裏，你可清楚？”
“隻要你能治好她身上的毒，我願意留在這裏。”他沉靜地盯著老頭兒。
老頭兒呆呆看著他，仿佛陷入了無限的回憶中，末了，他揮了揮手，似乎有些疲憊，“你出去吧，忙完了，我自會去看看她。”
葉青緩緩走出來，靠在朱門上，看著竹葉翻飛落下，思緒驀地回到許久許久以前。
彼時，他是葉家的小公子，聰慧懂事，人人都稱讚，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人中龍鳳，成為葉家的榮耀。
可惜這一切全都毀在那一年秋天，葉家的仇敵尋仇而來，殺了他們葉家上下幾十口人，他被母親藏在身體下，母親身中數刀，卻始終緊緊掩護著身體下的他。
她的血混合著漸漸冰冷的溫度令他感到恐懼，可他不敢哭，隻能咬著牙，無聲地流淚。
後來，他被翠屏山的老寨主救了，他待葉青如親生兒子般疼愛，葉青原本以為，留在山中，一輩子過著平淡的生活，也極好。
可沒過幾年，老寨主得了怪病，倉猝離世。
老寨主去世的那天，他出外手刃仇人，沒能趕得及回來見他最後一麵，等他拖著一條手臂倉皇趕回，老寨主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他匍匐跪地，終於失聲痛哭。
那是他人生最後一次流淚。
從此葉青發誓，從今以後，絕不讓自己在乎的人離開他，他受夠了寂寞孤獨的滋味。
遇見君紫，也許是意外，也許是天意，可無論如何，他都不後悔。
身後傳來一聲喟歎，“走吧。去瞧瞧她。”
掀開珠簾，君紫安靜地躺在床上，唇角有一抹烏黑的血跡。
老頭兒走過去，低伸出手指按在她的脈搏上，閉目沉思片刻，忽然驚異地睜開眼睛。
“她中的可是七色草之毒？”
“正是。每到毒發之日，都十分疼痛。”葉青神色一喜，“你又辦法救她？”
老頭兒眉頭緊皺，又把脈許久，直到葉青漸漸不安起來，他才收回手指，十分悵惘地歎了一口氣。
“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
“如何？可是無藥可救？”葉青的臉色驀地變了。
老頭兒哼了一聲，背著雙手在屋內走來走去，“原本這女娃中了七色草，是件十分棘手之事。可誰知道，她十分幸運地遇到了老夫的藥人。這些藥人全都是老夫用天下絕頂珍貴藥材所製，有不少甚至隻有大內皇宮才有。這女娃命大，被老夫豢養的藥人咬了一口，屍毒滲入體內，與七色草相克，也不知道是哪一味藥材化解了七色草的毒，救了她的小命。她剛剛可是吐了一口淤血？”
葉青大喜，“你是說，她已經沒事了？不對，那你方才怎的說可惜？”
老頭兒瞪了他一眼，“老夫是可惜你不能留在此處當牛做馬！”
“真……真的嗎？”一聲顫巍巍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葉青急忙奔過去，小心翼翼扶住她，“你身上的毒才解，身體虛弱，千萬不要隨意動彈。”
君紫咬著唇，緩緩看向老頭兒，剛剛似睡非睡之間，她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心中驀地雀躍起來。
她的毒真的解了？以後再也不用在乎七色草的疼痛了？
老頭兒點了點頭，似乎不欲多說，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聽著屋內葉青與君紫歡快的笑聲，老頭兒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眉宇間愁緒湧現。
“我這樣撒謊，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歉疚。
屋內，君紫捂著跳得極快的心髒，笑嘻嘻地低頭喝著葉青熬的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高興，她總覺得心髒跳得越來越快，有種血脈噴張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勉力衝葉青露齒一笑，“葉青，我好像……好像有些開心過頭，我想睡一睡。”
葉青替她拉上被子，憐惜地說：“你安心睡吧。我守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