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恨父親,恨邢邵辰,恨這座王府裏所有的人。他們根本不明白,我跟我娘這些年是如何活過來的。我時常盼著有朝一日他死了,我可以和他的兒子公平競爭攝政王之位。後來,我開始明白,從一生下來開始,我跟他的兒子之間,便沒有公平二字。他輕輕鬆鬆想要得到的,我卻要費勁千辛萬苦才能拿到手。可是,如今他終於死了,我卻不開心了。如霜,你說人活著是不是很奇怪?”他喃喃自語,展開一幅字畫,上麵揮斥方遒的大字,是當年攝政王在邊關親自寫來送給他的。
如霜顫抖著上前,她跟隨秦梁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無助得像個孩子。
她輕輕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輕聲呢喃,“公子,無論有多少人拋棄你,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哪怕是死,也要守護你。”
秦梁微不可及地歎了一口氣,忽然低聲道:“如霜,你走吧。”
如霜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公子,你說什麼?”
他定定盯著她,神色驀然變得冷漠下來,“你殺了攝政王,若是被邢邵辰知道,隻怕將你粉身碎骨,也不足以讓他泄憤。”
如霜臉色蒼白,踉蹌著倒退幾步,“公……公子怎會知道?”她忽然心中雪亮,“難道那夜偷聽我和侯爺講話的人是你?”
秦梁微微闔上眼眸,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我身邊的丫頭,卻跟威遠侯聯係如此密切,我怎能不多加防範?如今我不再追究你和侯爺之間的交易。我放你一條生路。這些年跟著我,你辛苦了。我給你在郊外買了一棟宅子,如你不願意住,就賣掉去別處吧。”
“公子!”如霜衝上去抓住他的衣袖,雙眸含淚,“當年公子救了我一命,從此如霜發誓,以後為了公子,如霜願意赴湯蹈火。公子在哪兒,哪兒就是如霜的家!若公子執意讓如霜離開,如霜不如死了痛快!”她赫然拔出劍朝自己喉嚨割去。
寒光一閃,手中的劍斷成兩截,如霜呆呆看著秦梁抓住刀刃的手,一縷鮮血從劍上緩緩淌下。
“邢邵辰遲早會查到你頭上,若你不走,隻有一個辦法能保全你。”秦梁目光陰冷。
如霜咬牙,“如霜願意聽從公子吩咐!”
秦梁抬起沾血的手掌,緩緩從如霜臉上拂過,唇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很好。記住你今日的話。”
如霜隻覺得脖頸一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做了一場夢,夢裏,似乎有誰在親吻她的唇,有誰在同她耳邊廝磨,她下意識地抓住對方的肩膀,嗅到那股熟悉的幽香,她忍不住呻吟一聲,越發挺起身體去迎合他。
是他嗎?那粗魯莽撞的碰撞,是他嗎?
如果是他,她願意無限地奉出自己,給的更多。
這場夢很長,很痛苦,卻又伴隨著淡淡的愉悅。
直到有人掀開被子起身,曝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瑟縮了幾下,她茫然地從睡夢中醒來,看到眼前背對著她,站著一個男人。
陌生的背影,健壯,結實,顯露著歡好之後的瘀斑。
男人穿戴好鎧甲,走到桌前,抬手滅掉香爐裏的熏香。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笑,“你醒了?”
一柄冰冷的劍擱在他的頸項之間,隻要再往前送一寸,他就會血濺當場。
“你是誰?”如霜臉色蒼白。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瞥見她雪白肌膚上的吻痕,想到昨夜她已成為他的女人,頓時鎮定下來。
“我叫林照,是皇宮內鎮守城門的將士。”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你是秦公子送給我的娘子。”林照看向她的目光依舊火辣辣,“數月前你與秦公子在鬆鶴樓喝酒,我從樓下路過,恰好姑娘的一枚帕子掉落。我拾了帕子想要還給姑娘,沒想到你卻與秦公子離開。自那日我對姑娘一見鍾情之後,便上門向秦公子求過親。秦公子直到昨日才答應。娘子,如今我們生米煮成熟飯,就隻差拜堂成親,你……”
“滾開!”如霜竭力控製住內心的憤怒與痛苦,手中的劍微微發抖。
林照見狀也不勉強,“你呆在家中好好休息。晚上我回來之後再與你商量成親之事。”他穿戴好鎧甲,走了出去。
如霜環顧陌生的環境,緩緩跌坐在床上,胯間的疼痛提醒她,她已經是不潔之人了,她再也回不到秦梁身邊了。
她捂著臉,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秦梁,你好狠的心,你究竟是為了保全我的性命,還是為你日後的大計未雨綢繆?
她緊緊咬牙,彎腰去撿地上那把劍,正要朝自己脖子橫去,一隻小箭忽然破空射進室內。
她怔了怔,拔下箭上的紙條,兩個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珍重。”
她死死咬住嘴唇,心中又是疼痛又是飄渺的喜悅,半晌,她撲到鏡子麵前,匆匆梳洗打扮。
秦梁將她派往林照身邊,一定別有深意。
她一定要協助他完成大業,即便他把她送給另一個男人。
攝政王府裏並沒有因為少了一個如霜而變得不一樣,太陽西落東升,很快就迎來了攝政王的出殯日。
君紫一身雪白素衣,陪著憔悴的王妃出現在大廳內,邢邵辰領著府裏的人站在門口迎接年輕的皇帝。
君紫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身穿明黃衣裳,富貴有餘,中氣不足,俊秀的臉上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陰鬱與頹氣,眼睛底下一片浮腫的青色。
她想起這皇帝對威遠侯的寵信,頓時心中對他失了好感,隻是彎腰行禮。
皇帝照例一臉寬慰地拉著王妃的手說了幾句感傷的話,隨後就被大臣和太監們簇擁著去了後院。
王妃癱軟在地上,幾度要撲向攝政王的棺木,她哭得嘶聲裂肺,平日裏的雍容高貴在此刻逝去的夫君前麵,全部都被拋棄。
君紫紅了眼圈,隻是緊緊抱著王妃安慰,眼前一黑,邢邵辰“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磕頭,“兒子不孝,請娘保重身體!”
他平日筆直的身體此刻重重伏在地上,久久不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