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付遠航的哥哥,付遠昀自知自己做得很不夠格,生前沒能讓他擁有一個美滿的生活,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地走南闖北,常常是一種有一頓就沒有下一頓的情形,風餐露宿、無家可依的他們甚至還在街上討過飯,受盡了各種人的冷眼嘲諷,他到現在都是曆曆在目的。
那時的他看著跟在自己身邊吃苦的弟弟,心裏就在想著,要出人頭地,要讓弟弟過上好日子,為了這個願望,他盡了太多的努力,後來他們兩兄弟總算是真的穩定了下來,卻已是失卻了自己應有的自尊,隻有像個小醜般地任人玩樂、戲弄,他對於自己的無能,始終耿耿於懷。
於是,付遠昀更加努力地學習各種本領,其中一種便是如何用手裏的工具偽裝自己,繼而成為另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這種本領名叫易容術,而杜德鋒一開始看中他的時候,也不是完全出自他的好相貌,更多的還是他的這一手好本領,實在太過出神入化、以假亂真。
就是因為這樣,起初的杜德鋒就對自己態度極好,到了現在,也是如此,隻是,經過了這件事情,他才發覺自己其實還不夠了解這個人,至少此人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自己。
不過再仔細想想,付遠昀也是能夠理解的,畢竟他追隨的這個人是手握重權的杜少帥,不是一個隻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他的心裏不可能隻裝著愛,還有很多他自己的抱負。
付遠昀能夠明白的,也願意配合著他的計劃行事,可他卻絕對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弟弟搭進去的意思,本來知道付遠航和褚三少關係好到難舍難分的地步時,身為哥哥的他,就有點不太滿意的感覺,他自己深陷泥潭之中,是為了讓他們的下半輩子生活衣食無憂,他這個當哥哥的自然是要出很多的力,可他並不想弟弟也這樣,他試圖勸說過弟弟,換來的卻是弟弟很是惱怒的一句話,道:“你和杜少帥的愛情就是愛情,我和三郎的感情就是兒戲嗎?”
他聽到弟弟這麼說,瞬間就有些愣住了,是啊,當他被杜德鋒深深感動,繼而義無反顧地投入至這段感情的時候,弟弟就曾問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時他的回答很堅決,因為自己愛這個男子,縱然這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畸形之戀,隻要無愧於心,就不需要多慮什麼。
如今這樣的情形發生在了弟弟的身上,換做是弟弟對褚三少一往情深,這般真摯、並不摻雜任何虛假成分的感情,如果真的被他阻止了、斷絕了,那麼弟弟一定會覺得失望,自己也會分外難受的,他不想看到弟弟哭喪著臉的模樣,他想了一會兒,終是點頭應允了下來。
奈何他怎麼都不會想到,事實竟會如此發展,褚三少將自己的弟弟吃進肚子裏,這種聳人聽聞的事情,不要說以前他沒有聽到過,就連親眼見識都是沒有過的,他的震驚、他的憤恨可想而知有多麼嚴重,現在他逐漸從這些情緒裏冷靜了下來,唯一想到的便僅是一件事情。
似是下定了某種主意,付遠昀抬起頭的時候。目光顯得十分堅定,他看著鄭皓軒和趙晗如,道:“能帶我去那個地方看看嗎?我想盡自己哥哥的身份,最後再送他一程,即使我這麼做,他也感受不到,但我好歹也算是沒有了遺憾,縱然以後地底下見到了他,也無愧疚了吧。”
鄭皓軒轉過頭看著趙晗如,她並沒有選擇拒絕,她緩緩點了點頭,道:“好,付大夫,我們帶你去,還請你節哀,莫要再如此難過,畢竟逝者已逝,他也不想看到你這般難受的模樣。”
付遠昀沒有說話,隻是眼裏的那抹哀傷越來越濃,趙晗如看到他這樣,終是歎息了一聲,轉過身提起腳步往樹林深處走去,鄭皓軒和付遠昀依次跟在了她的身後,而另外八個杜德鋒選擇的兵士也緊隨在後麵,算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也是以火把的亮光,給他們指路。
這一條路雖然不算太過遙遠,但每一個人都是走得格外緩慢,有的甚至是滿腹心事,彼此都不說話,趙晗如是顧及著那八個人的緣故,故而思緒一直都是緊繃著的,輕易不敢亂動。
付遠昀則是因為始終沉浸在自己和弟弟天人永隔的傷痛裏,輕易沒有走出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麼好心情,而鄭皓軒卻是在設想他們接下去應該如何打算,如何才能甩掉這八個人。
每一個人的心思不同,所做的舉動也會變得不一樣,但這並不是付遠昀思慮的事情,當他來到了趙晗如說過的曾看到褚三少在這裏啃骨頭的地方時,他的情緒瞬間就變得難以控製,借著火把的亮光,他俯下身撿起了一塊已沒有半點肉的骨頭,拿在手裏不斷地摸索著,想到的便是弟弟充滿童真的一張臉,將雞腿遞到了他的麵前,道:“哥哥辛苦了,哥哥多吃點!”
往事就這麼沒有征兆地呈現了出來,付遠昀的眼淚也開始漸漸滑落了下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若是真的落了淚,便是真的觸到了他最為悲傷的那段情,他的情是弟弟,哭的也是弟弟,弟弟的慘死,對他的打擊很大,而他對於杜德鋒的情,也終究是就此轉淡了。
付遠昀對此隻覺得很失望,既對心愛之人失望,也對自己失望,他俯下身,慢慢地將自己手裏的骨頭,以及這裏附近能夠尋到的所有骨頭,皆都依次放進了自己隨手攜帶的小香囊裏,香囊裏還有一點清新寧神的薄荷,可他卻將之丟棄在了一邊,顯然是不想再看到的意思。
趙晗如一下子便猜到了,他攜帶的這些薄荷,是準備要給誰的,對於這樣一個重情的人,她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倒是鄭皓軒看到了此景,頗為感慨地哀歎了一聲,道:“這種香囊,其實我這裏還有很多,多半是娘為了照顧我的身體,這才特意塞入了一些有益於我身體的藥草,如今看到了你手裏的這個,頓時很多思緒湧上心頭,就算是想忘,也是忘不了的。”
付遠昀沒有抬起頭看著他,但他的語氣裏,卻已經有了對於那樣一段感情的態度,事情已經發生,一切也再無可能追回,這樣的一根刺,他勢必會牢牢鎖在心裏一輩子,道:“就算是忘不了,也不能是那樣的銘記於心,而是要時刻記得,若沒有他,我的弟弟還能獲救。他不是無辜的那一個人,這整件事情都有他的影子,至少他是清楚這裏有一個野人出沒,至少他也是清楚若是被人知曉,後果會是什麼。可是,他卻沒有說,因為什麼呢?還不是我傻嗎!”
趙晗如明白他對杜德鋒的看法已是完全變了,可她也不曾覺得付遠昀當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傻得無可救藥,說穿了,還是一個“情”字在作祟,如果不是因為愛著那個男子,聰慧的他怎會一次次地否定自己的所想,看起來是一種自欺欺人,其實他是不願相信,自己愛的那個人會永遠欺騙他,在這種事情上,也是各種利用,甚至還將他的弟弟也賠進去,沒了性命。
她有些感慨地看著地上的薄荷,算是一種惋惜,也算是一種勸慰,道:“愛和恨,其實本沒有多少區別,愛得越深,恨得就越多,何況你即使真的將之化成武器去對付他,又能如何呢?你的弟弟雖然不可能再回來了,但我想,他同樣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不要再涉險。”
付遠昀聽了這話,不禁擰起了眉,看著她的神情不像是虛假的,道:“少夫人這話的意思是什麼?是要我不去計較這件事情嗎?如果是別的,我當然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用多加理會。可是,那是我的親弟弟啊!他就這樣死了,死得如此淒慘,我甚至連給他收屍的機會都沒有。你說,換做是你,你能咽得下這口氣嗎?我不相信,你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他越說下去,情緒越是激動,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竟然還想要動起手來,看到這一切的鄭皓軒自然是很不樂意的,他趕忙上前阻止付遠昀這麼做,奈何付遠昀正在氣頭上,僅憑幾句話根本就不能輕易消氣,瞧著此人一心維護自己愛妻的模樣,更是冷冷笑著,道:“鄭少爺這般維護夫人,實在是讓我看著羨慕,既然你不想讓她受苦,那麼就換你來和我打吧。”
鄭皓軒仿佛也有了一點怒氣,聽他這麼說,竟沒有猶豫地應允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往樹林深處走去,弄得趙晗如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十分焦急地看著八個兵士,道:“各位大哥,還請你們趕快去勸勸他們,莫要讓他們真的打起來啊,這般下去,非要出人命的啊!”
本來這八個兵士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對於這一切根本就沒有在意,如今被她這麼一說,顯然也沒有真的要去幫助的意思,他們有些隨意地跟了過去,卻在走了沒幾步的時候,忽然腰間一痛,緊隨其後的便是手裏的槍全都被人卸了,而他們也被人痛打了一頓,再要起身去追究什麼,卻發現周圍一片安靜,鄭皓軒、趙晗如和付遠昀三個人竟然皆都奇跡般地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