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西巨震，迅速傳到了京都，比廣平王遞的奏折都快。
奏折中，廣平王的訴求，寫的清清楚楚，要皇帝罷黜太子，另立儲君，而濱王，正是廣平王推舉的人選。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他還在位，身下孩兒，就要爭太子之位了，還是一幫外臣挑起來的，究其因緣，還有要為他這個做皇帝的權威考慮的。
紛雜的人心，像麻花一樣擰在一起，就待煎炸了。
皇帝一臉淡然，沒人能從他的表情中窺出聖意。
沉默良久，皇帝發話了。
“眾卿覺得，廣平王所奏請之事，合理否？”皇帝發話道。
趙簽剛想表述意見，皇帝接言：“丞相，你說。”
丞相關佩山一時語塞。
左丞相連祁望接言道：“不妥。”
“說來聽聽。”皇帝饒有興致。
“太子北征管臘，得的是功，不是過，安能廢黜？”連祁望道。
“可廣平王不這麼想，胥北剛安寧，難道左丞相希望凜西動 亂？聽聞廣平王已開始集結凜西軍，打算直入禦中了。說到底，太子幾次不聽聖命，涉險貪功，娶妻不賢又不肯另擇佳人，他日繼承大統，大燕豈非跟著他一起誤入歧途？”趙簽直言不諱。
“趙大人，廣平王記恨太子，實因其獨子折在了胥北，大人如此喋喋不休，難不成兒子也在胥北丟了命？”連祁望道。
趙簽一撇嘴道：“就算不曾有，太子的罪過，難道不容評說嗎？”
“陛下，太子為大燕消解管臘之危，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不能憑廣平王一己私欲，就廢黜太子。臣以為，廣平王此舉實為其子鳴不平。小王爺宇文夜明卻是為大燕奮戰而死，陛下可追封諡號，降下賞賜，再進一步，哪怕為小王爺在京都建廟立香，以做後世表率。死後如此榮寵，廣平王也該知足。”連祁望道。
“陛下亦可降罪太子，命其思過禁足，以慰廣平王之心。”關佩山補充道。
“你看呢，太子？”皇帝問。
“兒臣，願受其責。”宇文懷都躬身道。
皇帝也長舒一口氣，這解決之法，要真能平息廣平王的怒氣，也是大功一件，就在他準備吩咐大臣按此法頒布聖旨之時，龍殿收到了凜西州丞的奏報。
凜西軍已集結完畢，出了京梁城。廣平王欲反，不隻是口頭上威嚇一下而已。
朝堂之上頓時炸開了鍋。
胥北安寧才數月，凜西再亂，國庫可不充盈，且仗若是打到禦中來，對大燕的衝擊，比胥北之地，要大過數倍。
再者，廣平王不是其他藩王，祖輩是大燕開國的功勳之臣，曾被推舉為帝，後堅決辭讓，被先祖感念封地凜西，坐擁凜西金礦。
若是戰火四起，大燕一片哀嚎，最終誰勝誰敗，對大燕都將是巨大的打擊。
皇帝也不曾想過，廣平王會怒極至此。
殿中大臣亂作一團，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
皇帝將廣平王遞上的折子翻了又翻，清君側，還真是個造反的好明目。
登登登，殿上皇帝敲打著桌案示意，殿中安寧了下來。
“太子以為如何？”皇帝問道。
“兒臣願統軍，迎戰反賊！”宇文懷都堅定道。
“陛下，如今大燕不適宜再起兵戈啊。”
“是啊陛下，大燕需要休養生息，再戰必定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啊。”
“陛下，禦中不比胥北啊！”
反對之聲此起彼伏，完全淹沒了太子的回答。
突有一人言之鑿鑿道：“陛下，其實廣平王的訴求隻是擁立新儲君而已，並非謀反啊。太子在胥北的作為，卻有涉險之嫌，若想平息禍端，臣以為，擁立濱王為太子，未為不可啊！”
說話的正是太府寺卿楚淮，他管京都府庫，最曉國庫錢糧幾何，最有資格站出來言明休戰的態度，並且，他是楚婉淑的叔父。
楚婉淑早幾日便給父親送信，言明要他助濱王榮升太子之位，並親自拜訪叔父，以利誘之，望他在朝堂上為濱王講話。
早在太子南巡之時，因葉蘿茶之事，楚家就覺得已經開罪太子，太子所賜知恥茶包，日日令楚江心緒不寧，倘若濱王能位列太子，他日繼承大統，按楚婉淑所說，濱王對她寵愛至深，那將來，大燕還不是楚家的天下？
這事在楚淮心中埋下了種子，先前朝堂爭論之時，他都默不作聲，是在窺測眾臣之意，他也不曾想過，廣平王寧願頂上造反的名頭，也要將太子拉下馬來。
有了如此靠山，他楚淮還怕什麼？
“不可不可，”濱王連連搖手道，“太子平管臘功高，我怎敢覬覦太子之位？廣平王一時護子心切，陛下多加勸慰，定能安撫其心。”
“濱王殿下，謙恭禮讓，自是好的德行。不過大勢當前，唯有濱王上位，方能平息廣平王心中之怒，救大燕萬民，免遭屠戮啊。”楚淮鄭重道。
“是啊。”眾臣應和。
太子忿忿之中，不知何言以對，望之朝堂之上，知曉廣平王之怒，竟無一人幫他說話，這能被稱做結黨營私嗎？
“大人不必再言，還是請陛下做決斷吧。”濱王道。
問題再次拋回到皇帝這裏，這次，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皇權遭遇威脅。
廣平王在凜西紮根日久，手握兵權，擁兵自重，隻因胥北不寧，他才將此事擱置一邊，沒料到，不等他收回凜西兵權，廣平王先反了。
凜西軍已經出了京梁城，來自凜西的威嚇，從無虛假。
眼前似乎隻有一條路了，廣平王之怒確實隻緣於太子。隻要他有所退讓，將濱王立為太子，他的皇位就還是安穩的。
可是，憑什麼？
殿中眾臣皆稱他的皇權神聖而不可侵犯，到了廣平王謀反之時，群臣卻讓他退讓求饒。
退一步，廣平王依舊像根刺一樣，插在凜西，插在他的心口上。
“左丞相說得對，太子有功無過，廢太子之事，不必再提！”皇帝威嚴道，這是他的決心，是他的皇權賜予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而，楚淮起頭，百官跪於龍殿之中，口中念道：“望陛下三思。”
就算有想替太子鳴不平的人，也畏懼於這滔天的巨浪，屈身下跪，當然，他們更畏懼的是廣平王。
擁立不容置疑的皇權的臣子，正在置疑天子的威嚴，說來好笑，趙簽也在跪請之列。
那他們又憑什麼指摘戰瑤，目無尊長，挑釁權威？
“擁立濱王為太子，乃民之所向！”楚淮道。
殿中的“民 意”如潮水一般湧向皇帝，沒過了膝蓋，又沒過了胸膛，逼至他的頸邊，令其喘不過氣。
作為皇帝，他注定終其一生都要與這幫官員較力了。
“朕意已決，退朝！”皇帝威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