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雨的緣故，一早的清爽之氣湧入，沁人心脾。沈耀堂醒的早些，也就早些去府衙當值。
按理說，沈耀堂乃京梁郡丞，當配有坐轎，但他為人儉樸，那套規製，讓他換成了每月多出的三十錢俸祿，貼補家裏。
現在靠一雙腿腳，行走在大路之中，也頗為悠然。他已經對收繳糧稅之事置之不理，如此悠然的過了好些日子。
不過雨中行走，眼前朦朧，沈耀堂也是走近了才發現，陳宣竟在距離府衙一條街的道口，等著他。這下，僅一人之隔，沈耀堂沒有回避之理了。
“兄長。”陳宣笑著喚他，因為手中撐傘，不便施禮，陳宣隻是略微躬身，以顯尊敬。
“小兄弟，好巧啊。”沈耀堂道。
“不巧不巧，其實我是一直在這裏等兄長。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小民陳宣，庭南臨陽縣人，見過京梁郡丞大人。”陳宣再次躬身。
他怎麼會知道？
“陳宣兄弟，今日找我何事啊？”略微驚異之後，沈耀堂便綻開笑顏，他早該知道，這個陳宣，聰慧過人。
“小民知道郡丞大人忙於公務，上次見大人，行色匆匆，麵容憔悴，便想給大人介紹個地方，以寬大人之心。”陳宣道。
“陳宣兄弟，何必如此見外。稱我耀堂兄便可。”沈耀堂言道。
“好，那耀堂兄請。”
“這京梁城，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當值在即，恕我不能奉陪，陳宣兄弟，大可將那好地方告知於我，咱們改日相約。”沈耀堂說。
陳宣笑笑：“耀堂兄，隻耽誤你兩刻時辰，改日不如撞今日啊，不要再推脫了，請。”
說罷，陳宣便前行引路，沈耀堂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來。
“有什麼地方，能讓小兄弟認為有神奇之處？”沈耀堂不禁問道。
陳宣不答，在人群中穿行而過，攤販的叫賣之聲，餐點的香醇之氣，雨落的清爽之感，隻是這短短的幾步走來，就已令人心曠神怡。
沒過多遠，陳宣突然停下了腳步，沈耀堂也跟著止步突然，腳邊漾起的雨水，灑濕了陳宣的長袍。
陳宣對此毫不在意，隻是神神叨叨的說道：“耀堂兄，聽到了嗎？”
沈耀堂側耳傾聽。
“賣包子嘍。”小販的叫賣之聲，最為響亮。
“什麼？陳宣兄弟，難道是餓了嗎？”沈耀堂問道。
“不對，兄長再聽。”陳宣故作神秘道。
沈耀堂沉下心思，細細聽來，掩藏在叫賣聲響之下的，“是讀書聲！”
“正是。”陳宣點頭應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找到的，京梁城的金勝書院。”
“哈哈哈，原來是書院啊，我怎會不知道呢？得中鄉試以後，我就是來這金勝書院念的書啊。這裏不過學子們的聚所，有何神奇之處啊？”沈耀堂好奇問道。
“兄長應該好久沒來了，連這朗朗書聲，都辨不出了。此地並無神奇之處，隻存天地正氣罷了。”陳宣言道。
他哪裏是辨不出，隻不過遠離書院日久，對朗朗書聲不夠敏感罷了。
“停了，讀書聲停了，該是下了早課。”陳宣猜測道。
果不其然，書院鍾聲響了，裏麵的書生快速的湧入街道之中，三三兩兩結伴出來，買些餐食，填飽肚子。為了省錢，他們多買的是些凜西產糧。
那洋溢著微笑的，幹淨又意氣風發的模樣，占據了整條街道，也占據了沈耀堂雙眼。不禁回憶湧現，曾經，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口中嚼著便宜的凜西糧食，腦中是願能翻江倒海功成名就的大誌向。
那時天真，以為自己一腔熱血就能撬動乾坤，翻天覆地。
“真好啊。”陳宣讚道。
“是啊，真好啊，年輕真好。”沈耀堂附和道。
“我是說他們能在金勝書院讀書，真好啊，都是過了鄉試啊，就算殿試不過，也能落個一官半職啊。功名利祿，就在眼前啊。”陳宣讚歎道。
說罷，他羞愧的撓了撓頭，歎息道：“太可惜了，我兩次院試都沒考中。我也曾有鴻鵠之誌啊！”
對啊，我也曾有鴻鵠之誌啊！
沈耀堂心有所動，手中雨傘顫抖傾斜他都不曾在意。雨水滑過頭顱，再落於臉龐，清涼之感，讓他清醒異常。
“那就不耽誤兄長當值了。”陳宣躬身作揖，又悄然離去。
沈耀堂會心一笑，將手中油紙傘又撐了起來。他也曾是少年，他也曾經意氣風發，他也曾經與同窗好友徹夜論道，相約為官之後，要做出一番驚天地的成就來。
如今為何而退縮？
曾經，他就知曉，功成名就之路，充滿坎坷荊棘，年輕時的無畏，怎就消磨殆盡了呢？
他沈耀堂明明一封上書，直達天聽，就得皇帝親自讚譽，是恤民安邦之臣，他明明才華橫溢，赤膽忠心，飽讀聖賢之書，難道，隻是用來考取功名後就棄之不用嗎？
如此做，不就是在否定曾經的自己？把曾經的自己剝離開來，他就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這麼聰明的人，院試都沒過，我可是曾殿試麵聖的，該比他厲害多了。”沈耀堂笑言道。
沈耀堂撐著傘，從這些有著明媚前途的學子中穿行而過，心中暢快異常。
再過一條街便可到京梁府衙，不過一裏的路程，沈耀堂提醒自己，當初的鴻鵠之誌，可不能忘！
“大人，永昌金礦來人報官，又有村民前去鬧事了。”小吏一見沈大人前來，便稟告道。
“前一陣主簿派人收繳糧稅，該抓的抓了，該打的打了。聽聞，京梁周邊村鎮的人，都閉門不出，他們這是又哪裏來的膽子，敢登永昌金礦的門上挑事？”沈耀堂問道。
“大人有所不知，聽說，小王爺回來了，親自派了換金帖。”小吏答道。
“這樣啊，這個小王爺，鐵了心要和他父王作對啊。”沈耀堂說道。
“是啊，金礦那邊，希望官府出麵鎮壓。”小吏說道。
“好，本官親自帶人去。”沈耀堂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