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想通了

京梁城是凜西少有的,栽有行道樹的郡城,秋風吹過,高聳的白樺樹上,飄落兩片樹葉,正落到沈耀堂的肩頭。他聳了聳肩膀,兩片樹葉就落到了地上。

沈耀堂看了兩眼已經泛黃的樹葉,後大步離開了。

既已枯黃,就該換上一副新模樣。

京梁府衙,州丞大人已等候多時。

沈耀堂迎上州丞的目光,那威嚴之中帶著怒火,像極了長輩怒視犯錯的孩童,而孩童隻能接受長輩們的問詢。

州丞是為永昌金礦主理人下獄一事而來,沈耀堂猜得出來,但在此事的決斷上,他沒有犯錯。

“郡丞大人,倒是落得悠閑啊。”州丞大人諷道。

“秋收催糧,沒有半點進展,下官不得悠閑。”沈耀堂嚴肅道。

“原來郡丞大人還記得啊。要你催繳糧稅,你抓人抓到永昌金礦頭上了。”

沈耀堂深吸一口氣,答道:“秉公辦案罷了。”

“嗬,秉公辦案?那村民拿著永昌金礦並不認可的換金帖,強行少繳糧稅你不管。小王爺行蹤不明你不查。你秉的公全用到對付永昌金礦了是嗎?”州丞指責道。

“下官秉公辦案,並無針對。”沈耀堂坦然道。

“針對?針對誰?永昌金礦還是廣平王?你倒是想有那個膽子!”州丞愈發憤怒。

沈耀堂沉默。

“去把永昌金礦的主理人放了!人打了也就罷了,還下了獄,郡丞大人是嫌頭上的官帽戴得太穩了些。大人可記清楚,沒有下次了。”州丞大人撂下這通威脅,黑著臉離開了。

一旁小吏也沒有問過沈耀堂的意思,就去牢獄放了人。

沈耀堂矗立在府衙堂下,表情木然。他是京梁郡丞,府衙的主管,可這府衙所做的決定,卻由不得他。

府衙正門大開,那位入獄的主理人,被永昌金礦派來的人接走了。沈耀堂雖然沒抬眼去看,但聽的到動靜。

那位主理人行動不便,是被抬著離開的,身有傷痛,不影響他口吐蓮花,將沈耀堂一通數落。

沈耀堂依舊木然,那些話語從他身邊經過,又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已經不能傷害他分毫。他就如此呆立了一整天。

“大人,散值了。”小吏提醒他道。

“哦,散值了。”沈耀堂重複一遍。

他是行動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酸麻,走了好長的路,經脈才重新暢通起來。

沈耀堂抬眼一看,自己竟來到了萬通賭坊旁邊,那個經常與陳宣暢談的酒館。他下意識的往酒館內側搜尋,陳宣果然還在,可麵對陳宣的舉杯相邀,他的反應,則是將視線縮了回去。

快點離開這裏,是沈耀堂心中唯一的想法,也顧不上講禮節告別了。

陳宣也看到了沈耀堂,見他匆匆離去,自己也就沒有執意挽留,順勢將杯中酒一飲入肚。

這些日子,陳宣整日泡於這酒館之中,找不找的到林公已經不重要了,在這裏,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比如,青岩縣的換金帖,將糧稅降了兩成;廣平王府的小王爺成了凜西口口相傳的英雄;郡丞大人打了永昌金礦的主理人……

如此,陳宣便清楚了,與他萍水相逢,卻誌趣相投的兄長,還在倔強的堅持著自己的初心,並且,太子已經開始行動了,那麼他能做什麼呢?

惟有讓這位郡丞大人助太子一臂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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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避陳宣的沈耀堂回到了自己家中,是在京梁城東的一處府宅,其實就是三間房加一處院落。父親年邁,早已不種地了,家中還有妻子和小兒。

全家都指靠著沈耀堂的薪奉過活,他的父親雖曾是農人,也明白些許官家處事。

沈耀堂剛跨入家中門檻,他的父親就出來相迎,想說什麼,他心中清楚明白。

“阿堂啊,聽說……”

沈父想勸慰沈耀堂,被他強行打斷了。

“我知道,父親,人已經放了,沒事了。廣平王位高權重,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您用過晚飯了嗎?我在外麵吃了些,哈哈哈,免不了的應酬。我去書房待會兒。”沈耀堂笑道。

他快步離開,與迎麵而來的妻兒沒有任何寒暄,徑直走向書房。書房不大,也沒有多少書籍,一張方桌旁擺了一張凳子,還擠了一張床板。

沈耀堂並沒有想要看書的意思,書房內的燭火他都沒有點燃,隻是疲憊的卸下一身官服,直挺的躺倒床板上了。

這裏無人打攪,不用應酬,不用奉迎上級,不用恭順父親。再晚一些,他就能投身到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便是他眼中的光芒,這光芒熄了又燃,燃了又熄,循環往複,不知何時能有盡頭。

與之前的心灰意冷不同,沈耀堂想起州丞大人的模樣來。回憶起他之前的所作所為,所說所講,不禁笑出了聲。

“我們乃一方父母之官,理當愛民如子。”

他是如何好似真心實意的說出這些話來的,心從來都不虛,這種境界著實難以達到,何日自己能練就這般本事,應該也就離升官不遠了。

其實所有的痛苦,都是他自己找的。做人應該豁達一些,沈耀堂在心中如此勸慰自己道。寒窗苦讀那麼些年,他自認自己才學並不落人後,那州丞大人做得,為何他就做不得。

人活一世,何必和富貴權勢過不去呢?難道,自己還願意回去過種田辛勞的日子嗎?像那些農人一樣,糧稅付不起了,就去金礦裏做被人限製自由的挖金工嗎?

以糧換金之策,是皇帝聖斷,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郡丞,難道他能比皇帝陛下還英明嗎?凜西官員眾多,怎麼就隻有他一個人憂國憂民嗎?

其實一開始自己就不應該將身姿放高,放之四海之內,他不過也是一粒縹緲的塵埃罷了,根本不重要。既然是塵埃,就隨風散了吧。

“哈哈哈,妙、妙啊!”沈耀堂在屋中感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