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寺,禪房裏幾位尼姑在佛像前虔誠的念誦著經文,為萬物蒼生祈禱。
暮鍾敲響,深沉而悠長的鍾聲響徹整個歸塵寺,正在禪房禱告的玄沉師太靜靜的睜開雙眼,她起身對身後的眾人說道;“你們去齋堂吧。”
眾人對玄沉師太福了福身便各自退下。
一位稍顯年長的尼姑上前詢問道:“師太,樂瑤那丫頭到現在還未清醒,我們要不要再去請一下大夫來看看?”
玄沉師太沉靜如古井一般的雙眼浮起一抹擔憂與心疼,她點了點頭說:“現在天色已晚,怕醫館也是歇業了,你明日一早再去。”
她歎了口氣說:“我去看看她。”便快步離去。
那名尼姑聽見玄沉師太的歎息聲有點驚訝,她在這歸塵寺這麼多年了,與玄沉師太朝夕相對八年之久,在自己心目中玄沉師太一直是處變不驚,沉穩如水的,曾幾何時唉聲歎氣過?
不過蘇樂瑤在這寺裏好幾年了,每一個人對她都是喜愛憐惜的,師太更是對她疼愛有加。
她駐足思索了片刻便往齋堂走去。
而此時的坐忘閣,蘇樂瑤在床上安詳的躺著,而此時她的腦子卻並不平靜,剛才她仿佛聽到一個鍾聲,那鍾聲如驚雷一般在她的腦海裏驚起一圈圈漣漪,而後腦袋如同炸裂一般劇烈疼痛!
太多太多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她看見了五歲時隔壁的黃大妞把她按在地上謾罵道:“你是一個克母的掃把星!”、八歲時自己摔倒在地一個路過的哥哥將她溫柔扶起並給她一方錦帕、十三歲時因為摔壞嫡姐心愛的陶瓷被罰掌手、十五歲時與穆遠恒洞房花燭夜,他滿臉的柔情、十九歲淵兒出生,她懷裏抱著那粉色的肉團……
忽然,畫麵突轉,她看見了嫡姐高高在上,令人打斷自己雙腿!穆遠恒溫柔的臉龐變的猙獰可怖,下令杖斃自己和淵兒!她仿佛看見了淵兒稚嫩的臉龐,聽見他在輕輕地哭泣……
她想將淵兒抱在懷裏,卻感覺自己離淵兒越來越遠……漸漸的,抓不住,聽不見……
床上的蘇樂瑤雙眉緊皺著,臉色慘白的嚇人,額頭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這一幕讓守在蘇樂瑤床邊的大寒嚇壞了!
她忙前去用帕子擦幹蘇樂瑤的汗珠,然而她還未近身便聽見蘇樂瑤一聲淒厲的慘叫:“不!”
蘇樂瑤猛然坐立起來,雙眼裏滿是絕望與悲傷,大寒看見不禁一陣心疼。
大寒前去扶住蘇樂瑤瘦弱的身軀,她才剛剛觸碰到蘇樂瑤的肩膀,蘇樂瑤便反手死死的抓住大寒的手臂,瞪著空洞的雙眼看著她。
大寒隻覺手臂生疼,小姐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了?
她忙輕聲說道:“小姐這是做噩夢了?小姐不怕,有大寒在你身邊。”
蘇樂瑤大力的喘息著,腦海裏的無數身影與囈語漸漸退去,她迷茫的看著坐在床邊的大寒。
大寒用帕子擦了擦蘇樂瑤額頭上的汗珠,柔聲說道:“小姐,你剛醒,應該餓了吧,想吃什麼?大寒去給你做。”
蘇樂瑤依舊是靜靜的不說話,可腦子裏卻在飛速的運轉,她不是和淵兒死在冷宮了麼,怎麼會在這裏?對了淵兒呢?蘇樂瑤一個激靈翻身下床瘋狂的尋找著!
大寒看見蘇樂瑤鞋都沒穿,就光腳踩在冰冷的青黑地磚上,不由皺眉心疼的說道:“哎呦,我的小姐啊,你的身子剛剛好經不住你這麼折騰啊!快上床躺著吧!”
蘇樂瑤還在房裏四處張望搜尋著,直到她走到一張鏡子麵前,看見鏡子裏的身影,蘇樂瑤呆愣在鏡子麵前,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鏡子裏的少女,瘦削的小臉如凝脂般,白淨的臉蛋,眉眼清麗,她雙手顫抖著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這不是她自己!又好像是自己……可是,這不是二十歲的自己!
她細看這周圍的環境,隻覺愈發的熟悉,這是自己前世在江州時一直居住的坐忘閣……
蘇樂瑤沉思許久,腦中一個激靈,終於明白了……自己重生了!
就在蘇樂瑤發呆的時候一雙手放在蘇樂瑤的肩膀上,蘇樂瑤回身看見一臉擔憂的大寒,蘇樂瑤的眼淚瞬間湧出,她緊緊的抱住大寒!
大寒有一瞬間的愣神,但片刻便也擁住了蘇樂瑤,她輕輕拍打蘇樂瑤的脊背,輕聲安慰道:“小姐沒事了,你醒了就好了。”
蘇樂瑤沉思片刻,便放開大寒,擦幹自己的淚水,她輕聲對大寒說:“我沒事,你放心吧!”
大寒聽見小姐安慰自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將蘇樂瑤拉著往床上走去,將蘇樂瑤冰冷的雙腳塞進棉被裏,問道:“小姐餓了麼?我幫你準備晚膳吧。”
蘇樂瑤看見大寒對自己照顧有加,不禁心裏一陣感動,她點點頭說:“你去吧!”
大寒聞聲一笑,蹦蹦跳跳著去小廚房準備蘇樂瑤的晚膳。
蘇樂瑤坐在床上看著大寒跳躍的背影,感到一陣好笑。隨即陷入沉思,靜靜的梳理自己紛亂的思緒,自己現在應該是回到了十三歲歲感染風寒那一年,那一年自己病了許久,大寒急得整日憂心卻無可奈何,藥也喝了,銀兩也快花光了,卻依舊不見好轉,如今自己蘇醒大寒自然開心。
大寒是自己上一世身邊最忠心的丫鬟,上一世自己出生不滿一歲,便因為克母之命被送到遠在江州的宗族扶養,族中的人雖然不喜自己但自己好歹是丞相府的千金,他們也不好過於苛刻自己,蘇家每年也會給族人銀子,剛開始族人在吃食方麵也不會克扣蘇樂瑤,但時日一長便以為蘇樂瑤軟弱可欺,克扣銀兩。
再後來便以蘇樂瑤身子骨弱為由,將她送到青城山上一座小小的寺廟中,說是寺廟有佛祖庇佑,可以祛除邪氣,每月給她十兩銀子作為花銷,另每月給寺廟二兩銀子添香油錢。
玄沉師太本不想答應,但看蘇氏族人對蘇樂瑤並不喜,如果自己不答應,不知道還會想出什麼法子折騰幼嫩的蘇樂瑤,便動了惻隱之心答應了。
五歲的蘇樂瑤身邊僅有兩個丫鬟照顧著,而另一個丫鬟看蘇樂瑤不過是一個被棄的庶女,跟著她也無富貴之日,便偷了賣身契逃跑了,隻有大寒一個人陪在蘇樂瑤的身邊,兩人雖是主仆但更像姐妹。
後來大寒隨著自己嫁入穆家,進宮,最後卻因為蘇佩珊的陷害被杖斃!
一想到蘇佩珊那嬌媚卻布滿惡毒的臉,蘇樂瑤就覺得心裏一陣鈍痛,前世自己對蘇佩珊的印象一直是溫婉善良的嫡姐,對她言聽計從,後來嫁給穆遠恒時蘇佩珊的母親張氏又收自己為嫡女,蘇樂瑤便對她們母女更加感激。如今看來,不過是不想將蘇佩珊嫁給無權無勢的穆遠恒但又不能隨便搪塞個庶女過去,於是假意將蘇樂瑤抬為嫡女做做樣子罷了。
蘇樂瑤痛苦的閉上雙眼,不願去回憶前世愚蠢的自己!雙手蜷成拳頭,直到指節發白才鬆開。
蘇佩珊,這一世我不會再任你擺布!我要讓你血債血償,去地獄向我的娘親和淵兒磕頭贖罪!
此時房門被推開,大寒端著瓷碗走了進來。
大寒坐到蘇樂瑤的床邊,一手端著瓷碗,一手拿著勺子輕輕攪動著。
“小姐喝點魚湯吧,這魚早就在缸裏養著了,如今小姐蘇醒這魚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大寒調笑道。
大寒和蘇樂瑤居住在寺廟裏,本不應該吃葷腥,但是她們長住在這裏,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虧待了吃食,所以玄沉師太便分給了她們一個小廚房,兩人的吃食與寺廟的吃食分開,所以大寒與蘇樂瑤偶爾還能吃上幾頓肉改善夥食。
蘇樂瑤心裏一陣心酸,向大寒說了聲謝謝便靜靜的喝著魚湯,瓷碗裏麵隻有一兩條不足手指長的小魚苗,奶白的魚湯上麵浮著翠綠的蔥花,令蘇樂瑤食欲大增,想來這魚應該是大寒去河裏捉的。
時值初春,天氣尚且寒冷,河水裏更是冰冷冷刺骨大寒卻為了給她補身子,下河捕魚……突然房外腳步傳來,蘇樂瑤抬頭看向屋外,大寒起身出去查看。
不一會,那人便踏入房門,大寒看見是玄沉師太便福了福身,說道:“師太可是來看望小姐的?小姐剛剛蘇醒現在正在用膳。”
玄沉師太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那便好。”然後向蘇樂瑤房內走去。
蘇樂瑤看見是玄沉師太也很是激動。
前世自己雖然寄宿在寺廟,生活清苦,但蘇樂瑤年紀尚小,小孩子爛漫淘氣給清冷的寺廟增添了不少歡樂,寺廟裏的尼姑對蘇樂瑤也很是喜愛,所以在寺廟的蘇樂瑤比在宗族裏、京城蘇家裏不知道好多少倍!
玄沉師太對自己甚是疼愛,但上一世她愚昧無知,對沉默寡言的玄沉師太不是很親近,回了京城蘇家便與玄沉師太斷了聯係,所以,此時看見玄沉師太便險些又落下眼淚!
玄沉師太看見蘇樂瑤瘦削的臉龐,委屈的雙眼,便一陣心疼,她輕輕的撫摸著蘇樂瑤的青絲,蘇樂瑤一把撲在玄沉師太的懷裏,喚道:“文姨!”玄沉師太愣了愣,文芳是玄沉師太的閨名,很少人知道,上一世玄沉師太讓蘇樂瑤叫自己文姨便是,可她很少那樣叫。
所以如今看蘇樂瑤喚自己為文姨也很是欣慰,便柔聲道:“瑤兒,你醒了就好。”她看見床邊放著一碗魚湯,便端起魚湯,親自喂起了蘇樂瑤,蘇樂瑤安靜的喝著魚湯,享受著這一溫馨時刻。
玄沉師太喂蘇樂瑤喝完魚湯,叮囑蘇樂瑤好好休息,別再染了風寒,便離去了。
蘇樂瑤看著玄沉師太的背影,心裏滑過一股股暖流,重生一世,她要好好對待那些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玄沉師太走後,大寒便走了進來,她心情大好的向蘇樂瑤問道:“小姐,明日我給你做雞肉粥吧,你現在身子剛剛好應該多補補!”
蘇樂瑤微笑著點點頭對大寒說道:“你做什麼都好吃,你也不要太累了,早點去休息吧!”
大寒點點頭,將蘇樂瑤的房屋打理好便退了出去。
房屋裏靜謐無比,不時能聽到屋外簌簌的清風掃動著落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映射在青磚上。
蘇樂瑤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裏不斷閃過前世如夢似幻的種種,直到醜時她才淺淺有了睡意,渾渾噩噩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