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去了一些,看到一堆人圍在一起,其中一個俊揚的少年站起來道:“我給大家彈一曲,還請大家指點錯處。”他說是有些張狂的,彈得很完美,可是彈著,就錯了好幾個音。
等結束的時候他還客氣地說:“大家可有意見?”
眾人都說了,我卻不客氣地說:“有幾個音錯了。”
他笑得很生硬,從此我們梁子就結下了,不過這個大師兄其實人不壞的,就是愛嚎吼一下,倒也不會生氣,我挺喜歡和他一起的,他不客氣我也不客氣地互相批評著。
他讓出石椅子的一角讓我坐下,一手彈彈我的額頭,甚是得意地說:“我現在是宮裏首屈一指的琴師了,我的願望也算是實現了,你呢?”
我抬頭朝著他撒嬌一笑:“不要說我,乏陳可善,師兄是琴師了,可是還有錯調子。”
“你不提就不行嗎?”他氣鼓鼓的,又四下看看笑得開心:“隻有你這小冤家知道我的調子會錯一二個的,幸好,幸好。”
“還挺得意的小樣子,不過師兄彈得還是沒得說,天外之音,一點點暇茈是可以原諒的。”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還以為擺脫你了,還是遇上了,唉,遇人不淑啊。”
他的話樂得我直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段無憂的快樂時光裏去。
“鳳鳴,快點下來,冷死人了。”下麵有人叫著他。
他揉揉我的發,輕輕地歎息著:“其實真不希望在宮裏遇見你的,你不說,我便不問你。”抱了琴搖頭下去,大聲地說:“楊彥,你那麼著急幹什麼,你不知道高處風景獨好麼?”
我有些一怔,楊彥,楊家的二少爺。
如今娘已經離開我好幾個月,我和楊家,徹徹底底地沒有什麼關係了。
下了亭子,踩著細碎的白雪跳著回去。
中午他是在海棠院用膳的,我一回去就看到來來往往的公公,然後敘良媛就過來邀我一起去林尚儀那裏用膳,說是皇上說了今天下雪大夥兒坐一起吃熱鬧一些。
早知道,我中午就不回來了。
坐得離他遠遠的,低頭隻顧著慢慢吃,也不抬頭看他。
他對林尚儀照顧有加,卻有些心不焉,一壺酒接一壺酒地喝著。
一頓晚膳就吃了一個時辰,菜涼了又再上過,吃得我心裏難受,不知這罪要受到什麼時候。
偏得敘良媛還要纏著我說話:“知秋,你腰痛好些了沒有,冬天骨頭脆,可得小心些,來多喝點湯。”
在他的麵前裝賢惠倒是挺好的,我也淡淡地說:“謝謝良媛關心。”
“我們是姐妹啊,關心你是應該的,對了,今天上午跟你說話的那人,好像有些眼熟啊。”
倒真的是沒有秘密啊,什麼事兒都知道。
“正好是我以前的一個師兄。”
“在宮裏能遇見故人,真不容易啊,知秋你學什麼的?”她還是秀好奇地問。問得我心裏煩,吃飯就飯,能不能不要這麼多話,不想吃大家就告退。
“學琴。”
“知秋你彈的琴可真好聽……。”
“尚儀氣色不佳,來人,送敘良媛先回去。”冷冷的聲音打斷了敘衣媛的多話。
我也站了起來:“尚儀,知秋先告退。”
他沒說什麼,轉身的時候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一臉的陰霾,也不用杯子喝酒了,抓起玉壺就往嘴裏灌著酒。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誰,瞎子都能聞到他身上生氣的味道。
我也趕緊走,誰知一會要是生起氣來,怒火會不會波及到我。
回到海棠院關起門來看書,下雪的天氣天黑得很快,才吃過中午飯,不消一會兒光線就暗了下來。
我收起書,支著下巴看著那昏暗的天際,那雪飛飛揚揚沙沙地下著。
怎麼越來越冷呢,呼嘯的風能吹進來一樣,覺得有些怪怪的,轉過頭一看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他站在後麵的窗子,就那樣靜靜地,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張了張嘴想要施禮,他卻嗤地一笑,一手將另一扇窗子開開合合著,再細看他雙眼盡是迷惘的無神之色,想來是酒喝多了,耍酒瘋耍到這裏來。
“朕喜歡一個人,隻喜歡一個人。”他說著,細細地撫著那窗子:“她最喜歡海棠,好看啊。”
打了個酒嗝,他臉貼著窗子說:“她喜歡看書,就這樣,坐下。”
他惡狠狠地對著我叫,瞬間的地種迷糊又讓淩厲給取代了。
我趕緊坐下,他不滿意地叫:“書。”
於是,我又拿起了書,還和剛才一樣看。
從桌上的銅鏡,模糊地可以看到他又柔和地表情,俊臉貼著窗子:“就是這樣,多美,知秋,知秋,你真可惡,朕想折了你的傲氣,你這可惡的女人,看著朕寵這個寵那個,你也能淡然處之,雲知秋,你無處不可惡啊,朕對你上了心,你卻……嗯,嗯。”他往下滑下去,然後咚的一聲坐在地上叫:“雲知秋。”
後來他貼身的公公扶他起來,還複回他的宮裏去。
我轉過頭看著後窗灌進來的風,去關上木窗子,心裏卻有些歎息,在他的心裏,果然有著我。
隻是皇上,你女人這麼多,我和你要的東西,不是一樣的。
古話說酒後吐真言,隻是君心如宮中雪,在冬天可以盡情地下,還可以霸占著一些春,卻無法走過夏。
這一夜,很冷,心像是水融進了雪,打亂了平靜,腦中總是想著他那樣軟軟的聲音,飽含著柔情地叫我:“知秋,知秋。”
天一亮滿院都是雪白一片,海棠給催殘得像是枯死一般,枝枝丫丫上盡是雪白的疙瘩兒。
吐出的氣息,雪白一團像是人間仙境一樣。
今日也不知道外麵為什麼外麵總是有急匆匆的聲音,正想著門讓人急包地敲響。
“知秋,知秋,快點開門啊。”是林尚儀急急的聲音。
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急步過去開門:“怎麼了,這麼急。”
“知秋,剛才我不敢來叫你,你快點梳洗一下,馬上到李妃娘娘哪裏去,今兒個是十五啊,李妃娘娘身體好了些,得去請安,快些。”
“我也要去嗎?”昨晚沒有睡好,現在覺得還回不過神來。
“宮裏上上下下都得去,快點啊知秋,千萬不要遲來了。”她看了看外麵又說:“知秋,我得先走了。”
這一嚇讓我徹底地醒了,連也不洗了,衣服也不用換,反正外麵套上厚厚的衣服就好,頭發得梳一梳,什麼珠釵的我不太愛,弄好趕緊就走,路上抓二把雪在手心裏融了再洗洗臉,袖子將水抹個幹淨就冷得很精神了。
可是,我還是遲了,等我去到李妃娘娘宮殿的時候,門前早已經冷落,守門的宮女淡淡地掃了我一眼便引了我進去,在門口大聲地說:“雲奉儀到。”
低頭進去了裏麵,感覺冷肅肅的,慵懶地高座在首位的,便是李妃娘娘,她麵前放著爐子,有些淡淡的煙冒上來,卻也能看出容顏相當的豔麗,二邊盡坐滿了妃子,我彎腰施禮,她淡淡地說:“這便是皇上新封的奉儀,得了新恩,便不知自個是誰了,本妃身懷龍胎身體不適,幾月不曾好好管得宮裏的規矩,倒也不知道小小一個九品奉儀,架子端得如此的高,想來是本妃沒有親自派人去請呢,還是不知時辰?”
“知秋該死。”我有些無奈地說著。
我還以為她們不會為難我什麼,畢竟關於我的事,過了這麼久。
“聽說海棠院最近龍恩甚重,敘才人也升了良媛,可仍守著本份,倒是一個奉儀,本妃問你,宮規在你的眼裏是什麼?”
我納言,如果要挑刺兒,何患無詞呢?從來沒有認真去看過宮規,我認為我不會做皇上女人的一天,再到了最後隻是寧宮正告訴我,侍寢隻能侍半夜,可是寧宮正讓皇上殺了。
我猛想起,寧宮正是李妃娘娘的人啊。
心頭一冷,硬生生地冷了幾分,今日的十五如果不是林尚儀偷偷告訴我,我還蒙在鼓裏了,想來,她就是要挑我這刺兒。
心中有了這個認識,也隻能歎息了,在宮裏權勢就是道理,我這麼樣的地位,不管受什麼委屈,都得忍了,尊重和骨氣,都是宮裏所沒有的,林尚儀身懷有孕還且得一直隱忍著,何況是我呢?
正在這時,一個女聲淡淡地響起:“李妃娘娘莫要生氣,如今身懷有孕,禦醫應該也有說不宜動氣的,雲知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奉儀,遲了些,倒也好過於不來,李娘娘身份這般的尊貴,深得皇上寵愛,自是不會和這樣低下的人計較的。”
話裏的意思雖然有些貶低我,卻是為我解脫的。
這個宮裏,除了路遙會為我說話,還有誰呢?有些感激,要是卻又歎息,路遙也不喜歡參與到後宮鬥爭中去的。
李妃掃了她一眼,有些客氣地說:“路妹妹果然是大家閨秀出身,怪不得太後娘娘對妹妹讚不絕口,隻是國有國法宮有宮規,一個小小的奉儀,本妃都治管不好,不是讓本妃愧對太後和皇上隆恩嗎?本妃知道路妹妹進宮之時,和她曾一起住,可是路妹妹你是貴閥門弟小且,焉能知道一些小家小戶別有用心的手段,你們倒是瞧瞧,一個九品的奉儀,居然可以穿三品以上的雪錦之衣,如果本妃再不管管,想必不用多久,後宮的宮規,在雲奉儀的眼裏,隻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