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牌前點著的香火，還未燃盡，枯槁的灰燼緩緩往下掉落著，略顯淒涼。
這是他父親和母親的靈位。
所以說，今日，是他爹娘的忌日？
月淺璃瞪大眼睛，頓時回過神來，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的情緒五味雜陳。
一曲作罷，內殿陷入了無止境的安靜之中。
月淺璃開口道：“對不起，我不知今日是你爹娘的忌日，才無心說出那種話。”
墨辭唇角微勾，苦澀一笑：“無妨。”
頓了頓，他接著道：“今日，不止是我爹娘的忌日，也是我整族人的忌日。”
“什麼？”
月淺璃站在原地，隻覺一陣眩暈襲來。
單是聽墨辭的語氣，她已經壓抑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生辰之日，為整族忌日，換了誰，都不願再過這所謂的生辰了吧。
經曆整族滅亡，可謂經曆一次重生。
尋常人恐怕早就放棄生還的念頭，選擇塵歸塵，土歸土。
能活到今日，已然是勇氣。
“那你……”月淺璃啟唇，卻欲言又止。
墨辭看向她，瞳仁深邃如潭水：“是我親手殺了他們。”
“你……”聽到這裏，月淺璃著實被驚到了。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整族？
這信息量太大，她有點接受不來了。
但馬上，月淺璃又平靜下來，問道：“是噬心蠱的原因嗎？”
看著墨辭隱忍而又愧疚的眼神，她便猜想，一定是噬心蠱發作，失了心智，他才會失手，殺了自己整族人，殺了自己爹娘……
可就算如此……此等罪惡，他也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吧。
她未曾想過，墨辭心裏竟藏了這麼多難以言喻。
墨辭勾唇苦澀一笑，默認了。
當年，他噬心蠱發作的很蹊蹺，像是被人故意設計激發的。
但不論怎樣，人是他殺的。
他屠了自己整族，成了整個鴻蒙界的罪人。
當然，他也對自己恨之入骨。
為了將族人的魂魄都留下來，他自廢神根，墮入冥道、創立冥界，成了鴻蒙界人人懼怕、人人唾罵的冥帝。
月淺璃沉默了須臾，沒說話。
果然如此……
墨辭問道：“小璃兒，你不怕我嗎？”
他這雙手，沾了太多罪惡的血腥。
鴻蒙界那些人，但凡聽聞“冥帝”二字，都將他當作怪物、活鬼，紛紛避而遠之。
月淺璃輕輕搖了搖頭：“你並非有意殺人，我為何要怕你？”
聞聲，墨辭笑了，眼眶中卻隱約閃爍著淚花，更像是苦笑。
月淺璃看了他一眼，心尖突然刺痛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她出言道：“我想，你爹娘、你族人在天之靈看見你這個樣子，也會心疼，他們若也記掛你，定不希望你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一字一句，都出自肺腑。
墨辭神色微微動了動，寒意直達心底。
他無法原諒自己。
這些年，他過得渾渾噩噩，時常會夢見當年那屍體堆積成山、血流成河的一幕幕，夢見自己雙手沾滿鮮血，一步步墜入地獄。
刻骨銘心，曆曆在目。
“人死不能複生，曾經的一切已經過去了，便無法再挽回。”月淺璃看著他的眼睛，接著道，“我相信，你是個良善之人。”
墨辭薄唇輕啟：“我早已不在乎，自己是人是鬼了。”
倘若能換他們活過來，就算讓他墮入厲鬼道，永世不得輪回，他也願意。
“九歌。”月淺璃的語氣，溫柔了幾分，也認真了幾分，“這世上還有人愛你，你不在乎，可他們在乎。”
墨辭看了她一眼，半開玩笑問道：“也包括璃兒嗎？”
“我……”月淺璃怔了怔，索性承認了，“是。”
“九歌，我當你是摯友，如果你終日活在痛苦之中，我也會替你難受的。”
這是她的心裏話。
除了“摯友”二字，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違心。
墨辭嗤笑出聲，輕輕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你……”
這一次，月淺璃竟沒想馬上推開，任由他輕輕靠在了自己肩頭。
男人低沉的聲音，緩緩落在她耳畔：“璃兒，你是第一個說不怕我的人。”
“九歌”二字，是娘親親自取給他的字。
娘親殞命之後，再也沒人這樣喚過他了。
話落，一顆熱淚自他眼角跌落而下，無意間，落在月淺璃手背上。
溫熱……
月淺璃：“我……”
這個妖孽，怕是從小就未受過什麼關愛吧，也太容易感動了。
有些可憐，也有些可悲。
抱著他略顯冰涼的身子，月淺璃隱約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過了一會，才逐漸平靜下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
須臾，墨辭才緩緩鬆開手，臉色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
“剛剛是我失態，讓璃兒看笑話了。”
但，這個小女人的懷裏真的很溫暖，如果可以，他永遠也不想鬆開手。
“無妨。”月淺璃沒太放在心上，“那你……”
“璃兒，你先回去吧。”墨辭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今日我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
月淺璃心知肚明，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便沒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內殿：
“那我走了。”
至於生死簿的事，下次再說吧。
聽著她腳步聲漸行漸遠，墨辭才抬眸，出神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深邃的瞳仁，突然籠罩上一層血紅。
他顫抖著指骨，掀開衣袖，白皙的手臂青筋暴起，體內那股恐怖的力量，仿佛快按捺不住，要衝破封印而出了。
……
回了侯府，月淺璃有些魂不守舍，獨自在內殿發呆了好一會。
“小姐，你怎麼了？”
小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道。
月淺璃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問道：“小白，我今天走之前，你是不是忘了提醒我，今日是你家主子的生辰？”
“我……”小白怔了怔，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我這個糊塗鬼，給忘了。”
說罷，又急忙問道：“小姐，你……你沒事吧，讓小白看看，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缺胳膊斷腿什麼的？”
主子每年生辰，都是誰也不見。
那一天，若是哪個不識相的小鬼去叨擾主子，不是化為血水，就是灰飛煙滅。
運氣好一點的，也至少是斷手斷腳。
總之，沒一個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