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煜淡淡頷首,隨即眼神落在薛鬆的身上。
“你想怎麼比?”
明明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問話,但迎上景煜深沉的目光,薛鬆卻像隻被扼住脖頸的鵪鶉,連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
“我,我等從啟蒙起便要學習君子六藝,不如就比這個如何?”
“君子六藝。”
景煜思忖時不經意地看了淩曦一眼,見她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頷首同意。
“也好,越是基礎的東西才越能檢驗底子。不過六藝都比太過費時,隻取其中三項便可。”
薛鬆自然不敢反駁,“大人所言極是,若是有真才實學的,三項便能看出功底。”說著他主動詢問淩曦,“我薛某也並非占人便宜之輩,就請林小姐先選吧。”
淩曦也不拒絕,反問道:“敢問薛公子最擅長的是哪三樣?”
她這麼一問,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她是想先探清敵情,再精準地避開雷區。
薛鬆心中也是這麼想,對淩曦不由得看輕了幾分。
“哼,告訴你也無妨,君子六藝中禮、樂、禦、射、書、數,薛某最善後三樣。其中書還算好,這射禦數兩項卻是有些難度,林小姐提前避開是對的。”
他這話說得狂妄,一旁的芷柔聽了卻直翻白眼。
“就這東西也算有難度?看來薛公子的功底的確是不怎麼樣啊。”
柳絮跟著附和,“薛公子還是少說兩句大話吧,免得待會兒輸給我家小姐後連借口都找不到。”
“不得對薛公子無禮。”眼瞧著薛鬆被氣得快要爆炸,淩曦這才幽幽開口訓斥了兩個丫鬟,“不過話說到這裏,若是我當真避開這三項進行比試,那就太欺負你了。幹脆就以這三項為題,輸的人主動離開白駒書院,如何?”
淩曦說話時一直帶著微微的笑意,明豔動人。
薛鬆瞧著卻是心火直冒,“在下奉勸林小姐還是不要逞能。”
“怎麼,難道薛公子剛才是在說大話,其實這些根本就不是你擅長的技能。”
被淩曦這麼一激,薛鬆當場暴怒。
“笑話!薛某從小修習君子六藝,這些都是信手拈來。”
“那就不怕了。”淩曦直接拍板,對景煜和梁夫子福身,“請大人宣布比試開始吧。”
梁夫人最後一次確認,“你想好了,真的要以薛鬆擅長的這三項為題進行比試?”
“想好了。”
“那好。”梁夫子看向景煜,見他點頭答應後便朗聲宣布道,“今日本夫子就與景大人一道作為裁判,主持這場比試。”
聽得此話,現場一片嘩然。
“什麼!?她真的要和薛鬆比書、射、數?”
“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原本以為這個林小姐是個清醒人,沒想到還是這般無知逞能。”
“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敢來參加科舉的女子,沒想到這才不到一日時間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見這麼多人都認為淩曦是不自量力,薛鬆的態度也越發囂張膨脹,仿佛勝利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林小姐想先比哪個?”
淩曦悠閑自在地轉了轉手腕,“薛公子瞧著身強力壯的,想來族中從小就有培養武藝,不如就先給我們展示一下射術吧。”
眾人都沒想到淩曦一來就要挑戰高難度的項目。
薛鬆也頗為意外地挑了下眉頭,以為她會把這項放到最後。畢竟淩曦一介女流之輩,手無縛雞之力,絕無可能在射術上贏過自己。
“你確定?”
“廢話少說。”
淩曦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對梁夫子懇求道。
“勞煩夫子派人送上弓箭。”
“好。”
梁夫子一聲令下,很快東西就準備妥當。
薛鬆先是跳了幾下,又做了幾次擴胸,故意將胳膊上的肌肉蹦起來彰顯自己的男性力量。
淩曦隻當沒看到,自顧自地掂量著手裏的這張新弓。
“薛公子想怎麼比?”
“就比最簡單的,一人射五支箭,最後箭靶上誰留下的箭多就判定誰勝出。”
“留下的箭……”
淩曦一開始還有些費解,難道不是該比誰射中靶心的箭更多嗎?可就在她準備問出口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對方這說其實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射中靶心。
“嗤。”她嘲諷地勾了勾唇角,“也好,就按照薛公子說的算。”
淩曦說完之後主動後退了幾步,把位置留了出來。
薛鬆見狀當仁不讓地上前,拿起弓箭嗖嗖嗖便射了出去。
伴隨著眾人叫好聲不斷,五支箭已經全都釘在了五十步外的靶子上,其中兩支還正中了紅心。
其實換做常人的標準,薛鬆這箭術的確已經算是過關了。但落在現任大理寺卿與上任大理寺寺丞的眼中卻遠遠不夠看了。
“到你了。”
薛鬆享受過了來自同窗們的讚賞後像隻鬥勝的公雞似得,展開尾羽各種炫耀。
淩曦無視了他的嘚瑟,拿著弓箭來到剛才對方站定的位置,在眾人或期待或嘲諷的目光中緩緩拉開了弓。
她一開始並未全部將弓拉滿,隻是輕鬆地撐開了三分之一,然後對著五十步開外的靶子瞄準了許久。
圍觀的學子們光是瞧見這並不專業的模樣就忍不住發笑。
“連弓都拉不開,還敢和薛兄比射術呢。”
“她一個女人,能知道射箭是怎麼回事已經很不錯了,你還要真以為她能射中靶子?”
“別說是五支箭了,她能射中一支就已經是奇跡了。”
正說著就見淩曦蹙眉歎了口氣,把弓放了下來。
薛鬆眯了眯眼,故意揶揄道:“怎麼了,可是拉不開弓?要不這樣吧,林小姐直接認輸,這局就算我們平局。”
話剛說完卻見淩曦再次抬起長弓,輕輕鬆鬆地將整張弓拉到幾乎圓滿,不等眾人發出驚呼聲來便一箭射了出去。
嗖——!
箭矢破空的聲響宛如哨音,震得人牙齒發酸。
現場先是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安靜,直到突兀的掌聲響起。
“好,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景煜這麼一說話,學子們這才注意到箭靶上的情況。隻見淩曦剛才那一箭不僅射中了靶子,還剛巧與薛鬆之前射中的箭矢重疊。
更讓人感到驚奇的是,淩曦後射的箭矢因為角度的問題,硬生生把薛鬆的箭矢給擠了下去。
眼下靶子上仍舊隻有五支箭,尾羽四籃一紅。
“巧合吧?一定是巧合!”
“林小姐剛才分明連弓都拉不開,怎麼可能射中呢?就算射中了,那也一定是僥幸和薛兄的箭撞在了一起。”
“是啊,她會用箭已經是奇跡了,絕不可能有如此精湛的技藝。”
麵對這些男人挽尊式的發言,淩曦並不惱怒,反而在這些人鬧哄哄的議論聲中再起一箭。
這次她故意放慢的速度,讓對方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是如何發力,如何瞄準,如何放矢的。
破空聲再次響起,紅羽的箭矢以迅雷之勢射中靶子,再一次和薛鬆的藍羽箭相撞,並且把對方擠了下去。
看著自己的箭落地,薛鬆的臉色倏然變得陰沉。
一次還能說是巧合,兩次還能是巧合嗎?
眾人麵麵相覷,鴉雀無聲,隻有柳絮與芷柔對視一眼,紛紛發出叫好聲。
“小姐就是厲害!”
“射箭而已,如此雕蟲小技豈能難得到我家小姐。”
淩曦再接再厲,接連射出第三箭。
這次她多花了些時間瞄準,以此證明自己並非最開始並非畏懼挑戰,隻是在為清除對手的箭矢找角度罷了。
嗖——鐺!
代表薛鬆的藍羽箭再落一支,此時靶子上的箭仍舊是五支,三紅兩藍。
淩曦在射完這支箭後幹脆利落地把長弓拋給了柳絮,並且衝一旁的薛鬆揚了揚下巴。
“我贏了。”
薛鬆慢半拍地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箭術!?”
其他學子也如夢初醒般地驚呼出聲,甚至心服口服地鼓起掌來。
然而其中卻有人提出異議,“等等!就算林小姐射中了靶子,但她卻沒有一箭中了靶心,相比之下還是薛兄技高一籌!”
他這麼一說,眾人再次把目光集中到箭靶上。隻見上麵代表淩曦的紅羽箭矢都分散在靶子的外圍部分,而代表薛鬆的藍羽箭矢卻還有兩支釘在靶心。
淩曦柳眉微挑,清澈冷冽的眼神落到說話之人的身上,宛如兜頭給對方潑了一盆冷水,叫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不用她開口,身邊的芷柔就已經潑辣地反駁起來。
“方才你們定規矩的時候,分明說的是誰最終留在靶子上的箭更多,就判定誰贏。眼下我們小姐的箭比你多一支,自然該判定我們小姐贏。”
經她這麼一提醒,大家才注意到這個細節。隻是當初薛鬆這麼說是為了羞辱淩曦,沒想到如今卻成了製約自己枷鎖。
注意到薛鬆漲得通紅,想說什麼卻又礙口識羞的樣子,淩曦垂眸輕笑了一聲。
“許是薛公子不知道我的水平,才會在比試時保留了實力。要不這樣吧,這局算平局。”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現場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因為凡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清楚,誰的技藝更高超。
如果淩曦隻是單純地射中靶子也就算了,但她每一箭都精準地覆蓋了薛鬆的前一箭,不可謂不打臉。何況淩曦還剩了兩箭沒射,若是射了,薛鬆照舊是必輸無疑。
景煜收斂了情緒,故意沉下臉來詢問身邊的梁夫子。
“不是說你們書院的學子最講究規矩和公平的嗎,本官瞧著似乎並非如此。”
“景大人息怒!”梁夫子誠惶誠恐地躬身,緊接著嚴厲地宣判道,“薛鬆,這規則是你定下的,男兒一言九鼎,你豈能言而無信?”
薛鬆既尷尬又丟人,現在再加上一重對景煜的畏懼,隻能咬牙咽下自己醸的苦果。
“輸了就是輸了,我薛鬆也不是那種無賴之輩。”他紅著臉看向淩曦,草草一拱手,“林小姐,這局是你贏。”
“薛公子,那就承讓了。”
第一局勝負已分,薛鬆深深抹了把臉,尚且沒從打擊中緩過神來。
梁夫子瞧出他心境上的不穩,默默搖了搖頭。
“現在的學子還是太嫩了,遇到這點兒挫折就受不,如何承受得住考場上的嚴苛環境?”
科考需要經曆多日的奮戰,每次都會有學子因為上一場發揮失常而影響到下一場的狀態,薛鬆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
相比之下,淩曦的心態卻是穩如泰山。
“接下來薛公子想比什麼,書還是數?”
薛鬆張了張嘴,自覺現在狀態不適合太過複雜的考題,便果斷選了書這一項。
梁夫子照舊派人送來了桌椅筆墨等物。
“書這一項我就不定規則與題目了,你們自由發揮便是。”
話畢,便有學子開始給薛鬆打氣。
“薛兄,振作起來啊!你的書法可是公認的厲害,可千萬要贏下這一局!”
“是啊,薛兄的字我可是見過的,極有懷沽先生的風骨。”
“這一局你一定能贏!”
受到鼓勵的薛鬆喘了兩口氣,強打起精神來應對這一場比試。為了不影響心境,他幹脆不去看淩曦的進度,自顧自地開始研磨。
反倒是淩曦在聽到旁人說薛鬆的字有懷沽先生風采的時候停了下來,主動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隻見薛鬆給筆沾飽了墨汁,一氣嗬成地在紙上落筆。待他停筆後,現場響起了熱烈的叫好聲。
“好啊!真是好!”
“瞧瞧這幅字,就算是懷沽先生親自到場,隻怕也是會認錯成自己所書吧。”
“不愧是薛兄,果真是實力強勁。”
直到此刻,薛鬆才暢快地扔下筆。
“哈哈哈,諸位謬讚了。在下雖崇拜懷沽先生,臨摹他的字多年,但也隻敢說是學了三分外形罷了。”
“薛兄就別謙虛了。”
在這一片驚歎聲中,淩曦踱步來到了對方的案桌前。她還沒吭聲,芷柔卻先驚呼起來。
“小姐您快看,真的和懷沽先生的筆跡有七分像呢!”
聽到她的話,薛鬆半是得意半是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其實在他自己看來,自己模仿懷沽先生的筆跡已經有九分像,芷柔說的七分都是少了。
不過看在對方隻是一介小丫頭的份上,他也不想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