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懷古先生送入城中後,景煜並沒有打擾寒暄的意思,徑直帶著官兵離開。
等他一走,之前被震懾的學子們瞬間恢複了活躍,頃刻之間便將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
好在下人們早有準備,在景煜轉身離開的時候上前堵住這些熱情到瘋狂的學子。
“多謝諸位前來迎接我家先生,隻是舟車勞頓,先生與夫人身體欠佳。今日還勞煩各位先行散去,過幾日先生自會出來與諸位相見。”
說完這話,府邸的大門就被重重關上。
然而學子們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哪怕是沒有見到懷古先生的人,但還是留在府邸周圍久久不願散去。
宅院內,車隊相繼停下。
書童從前室走下,抬手挑起身後的車簾。隻聽見嘩啦啦一陣響,堆積如山的文章如同瀑布一般湧了出來。
“先生,這些東西如何處置?”
“怎麼處置?自然是收拾好,選間屋子放起來。”
一道身影從衛七身後轉過來,嫌棄地看了眼被塞滿的車廂,嘖嘖道,“幸虧我聰明,知道那些學子們的德行,一開始就帶著夫人坐了後麵的普通馬車。”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學子怎麼就沒想出些新點子,每次都是塞信塞文章。書信這玩意兒又沒什麼用,還得占我的屋子,真是麻煩!”
“還是曦兒好,心思敏捷,手又巧,隔三差五就會親自做些小玩意兒孝敬咱們。”
溫婉沉靜的女聲響起,懷古先生聞言轉身扶住她的胳膊,但卻在看到對方沒穿披風之後黑了臉。
“外麵風大,怎麼連披風都不加?”
“走兩步就進屋了,不妨事。”
女子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她一笑,懷古先生如同冷霜一般的麵容就繃不住化作了春水一灘。
此人正是淩曦的師娘,李詩涵。
提起淩曦,懷古先生不由得冷嗤道:“孝敬個屁!明知老夫今日來京都,她居然都不來迎接,看來眼中根本沒把我這個師傅放在眼裏。”
剛說完,胳膊就挨了李詩涵一記不輕不重的巴掌。
“好歹是當今大儒,說話能不能文雅些?要讓外麵那些學子們聽到你說話如此粗鄙,看誰還崇敬你。”
懷古先生卻是不以為意,“那是他們迂腐,老夫向來如此,他們愛崇敬不崇敬。”
李詩涵翻了個白眼,而周圍走動的下人們也是對懷古先生的做派見怪不怪。
“曦兒現在是朝廷命官,她身份又特殊,受到的限製自然多。你剛回來,正是風頭正盛的時候。過幾日等那些學子們散了,曦兒自然會來拜見。”
“哼!”
懷古先生其實心中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嘴上不肯承認,耍著脾氣。
原本以為隻要冷漠處理,外麵的學子們就會自己離開,誰知盛況不減反增。不知誰放出了風聲,說二皇子和新上位的太子殿下都想請懷古先生做自己的太傅。
如此一來,那些學子們的熱情更加高漲了。仿佛懷古先生能夠得到朝廷的重視,他們也能與有榮焉。
“先生,今日外麵也有近百名學子遞上拜帖,其中不乏世家的子弟。”
衛七把厚厚一疊名帖放在桌上,隻當沒有看到自家先生剛剛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這些人閑得慌嗎?每天正事不做,非要來我家堵門。”懷古先生隻覺得煩躁,隨手翻了翻送來的帖子,“有沒有太子那邊的?”
衛七淡淡開口,“沒有,太子殿下那邊若是送帖子來,怎麼可能和這些人的混在一起。”
“也是。”
聽他這麼一說,懷古先生頓時連翻看的心思都沒了,直接收回手不悅地撐著下巴。
“淩曦呢?太子不來,她也不來?當真不想認我這個師傅了!?”
正值他發火的時候,前院便傳來消息。
“啟稟先生,太子殿下派人來了。”
……
一刻鍾前,淩曦奉太子之命前來拜訪懷古先生。
太子和婉貴妃原本是打算讓太子親自前來,但在知曉淩曦與懷古先生的師徒身份後便改變了主意。
由於有太多的學子每日圍堵在懷古先生的府邸門口,導致這條街已經三天三日無法暢通行走了。
淩曦命人將馬車遠遠停在了街口的位置,自己帶著人步行前往。
府邸大門口,不少學子正圍在一起閑聊。
“你們說,這都整整三天了,懷古先生怎麼還不出來見我們啊?”
“先生都說了自己身體不好,想來是還沒做足準備。”
“依我看,先生是在等人吧。難道你們沒聽說,太子和二皇子殿下都想爭著讓懷古先生做自己的太傅嗎?”
“先生博古通今,自然是太傅的最佳人選。不過三皇子殿下都已經當上太子了,二皇子殿下還敢和他爭?”
“話雖如此,但我聽聞二皇子在朝中的根基深厚,眼下不少朝臣都還不服氣呢。”
淩曦剛停下腳步,就聽得學子們對如今局勢的紛紛議論。
身後的小廝霍梓軒蹙著眉頭低聲詢問,“主子,這些人妄議太子,要不要讓他們閉嘴?”
“不必管他們,上前敲門。”
“是。”
霍梓軒收斂神色,整理了一下衣衫之後上前敲門。
每日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更是不乏世家子弟,但懷古先生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脫不見。
所以諸位學子們看到霍梓軒上前敲門遞帖子時也並未上心,反正裏麵的人收了帖子也不會放人進去。
然而就在門開之後,霍梓軒卻朗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家主子乃是大理寺寺正淩曦,奉太子之命前來拜訪懷古先生。這是拜帖,還請代為轉達。”
話音落下,原本吵吵嚷嚷的現場驟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一臉震驚的看著霍梓軒。
門內的侍從卻保持著鎮定,似乎早有準備。他先是打量了霍梓軒一番,隨即低聲詢問。
“敢問淩大人在何處?”
“這是我家主子。”
霍梓軒回身讓出位置,淩曦已經踱步上前。
“在下,淩曦。”
簡簡單單四個字,並未特意提及自己的官職,隻是單純介紹自己的身份。
更讓人驚奇的是,她今日過來竟然沒有大張旗鼓,甚至連隨從都隻有霍梓軒一人。身上也沒有穿官袍,而是樸素的藍色長袍,連頭上的發簪也都換成了桃木枝的款式。
乍眼一看,竟是與前來應門之人的打扮有些相似。
兩人的視線對上,對方率先垂下眼眸並且恭敬地行了個禮。
“還請淩大人稍候,在下這就去通傳。”
聽到他這麼說,守在門外的學子們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懷古先生願意露麵了!?”
“先生不是身體不適不見人嗎?怎麼突然又願意開門了?”
“你們懂什麼,淩大人好歹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先生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麵子上,也要出麵寒暄兩句的。”
“胡說八道,先生才不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在陣陣的非議聲中,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隻見一隊車馬強行駛入擁擠的街道,停在了懷古先生的府邸門口。
“都讓開,翰林院廖學士到!”
淩曦剛剛聞聲轉過頭來,就瞧見十餘個身材魁梧健碩的男人霸道地將現場的學子們分開,護送著一名中年男人上前。
“喲,這不是大理寺的淩大人嗎?這麼巧,你也來拜訪懷古先生?”
和此人對上,淩曦不著痕跡地挑了下眉頭。
二皇子雖然失寵,但在朝中的勢力卻是盤根錯節,一時間難以全部拔除。眼前這位廖學士便是其中之一。
“下官見過廖學士。”
“淩寺正是代表太子殿下來的。”
不知人群中誰多了一句嘴,廖學士故意露出驚詫的神色。
“是嗎?原來淩大人是代表太子來的,那怎麼不見東宮的侍衛隨從?這也顯得太不重視先生了。”
“懷古先生初來京都,前來拜訪的學子眾多。太子殿下仁慈,為了不驚擾百姓,特意囑咐下官將馬車停遠些。”
她這麼一說,無異於當眾甩了對方一記巴掌。
剛才廖學士手下侍衛推搡學子們的行為還曆曆在目,周圍的人聞言也都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他。
廖學士嘴角抽了抽,看向淩曦的眼神中透著直白的敵意。
“淩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出身,這說話就是犀利得很。隻是聽聞懷古先生向來喜歡與謙遜的人打交道,淩大人如此刻薄,隻怕是連先生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淩曦挑眉,他這個師傅在外人麵前的確喜歡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但隻有他們這些私下裏接觸過的人才知道對方其實是個老頑童。
“不勞廖學士費心,剛才懷古先生已經收了下官的拜帖。”
廖學士聞言臉色變了變,“先生收了你的拜帖?”
不過在短暫的驚訝之後,他又恢複了自如的神態。
“收了又如何,那也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麵子上。先生向來不畏強權,願不願意見你還是兩說。”
話音剛落下,之前前去通報的侍從便折返回來。
“淩大人,我家先生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