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逸航發火的同時,唐錦驊已經謹慎地退到了書房的門口,滿眼戒備地看著兩人。
“抱歉,小人自幼就不喜旁人觸碰,否則會導致情緒上的一些波動。剛才並非有意打傷淩大人,還請大人息怒。”
淩曦已經從最初那尖銳的疼痛中緩過來,虛眯著杏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
“是嗎?唐司務究竟是不喜旁人觸碰,還是有別的原因?”
唐錦驊神經猛地顫動,腦子嗡嗡作響。
淩曦直起身子,再次走到了唐錦驊的跟前,視線有意無意地在對方胸襟處遊動。
“之前看唐司務和衙門裏其他同僚往來的時候,怎麼沒有這個顧慮。反倒是本官關心你兩句,卻遭到你的推三阻四。”
她說話間再次伸手,果然被唐錦驊一把擒住了手腕。
“莫不是唐司務心中有鬼?”
對上淩曦洞察人心的眼神,唐錦驊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她忍著絕大的驚駭,快速在腦海裏回憶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漏了陷。
她一向注重隱私,即便是在府中尚且不許下人靠近,淩曦斷然沒有理由懷疑到自己頭上才對。
思來想去,唐錦驊突然回憶起之前對方前來唐府探病的時候,剛巧撞上自己來葵水的日子。
難道就是那一次?
不等唐錦驊想清楚原委,沈逸航已經不耐地將唐錦驊抓握住淩曦的手打開。
“唐司務這麼緊張,該不會在衣服裏夾帶了什麼東西吧?”
淩曦順勢提醒道:“夾帶偷藏信息可是大罪,本官有理由請唐司務解開衣衫,接受檢查。”她特意咬重了“請”這個字,強迫的意味十分明顯。
眼看著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唐錦驊反而冷靜下來。她暗沉的目光盯著淩曦和沈逸航看了片刻,後退兩步站在了書房門口,並且大大方方展開了雙臂。
就在淩曦以為她破罐子破摔的時候,唐錦驊卻朗聲說道。
“既然兩位大人懷疑我,那按照咱們大理寺的審訊流程,是不是應該提前拿出確鑿的證據?”
沈逸航猛地蹙眉,“證據?”
“當然。總不能兩位大人懷疑我,我就得脫光了接受檢查吧?若是如此,那不是以後大理寺裏人人都赤身行走?”
“你!”
眼看著沈逸航就要暴走發飆,淩曦卻冷靜地將人攔下。
“你攔我做什麼?這家夥分明就是心裏有鬼!”
淩曦衝著沈逸航搖了搖頭,同時用眼神示意他看四周。就在唐錦驊朗聲與他們對峙的時候,路過的官差們都被她的聲音所吸引圍聚了過來。
之前因為閆柯摩的指證,大家對待唐錦驊的態度就顯得微妙起來。如今再看到她居然同時與淩曦,沈逸航起了爭執,更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圍觀。
恰好這時朱捕頭帶著小五路過,第一時間謹慎地上前詢問。
“兩位大人,這是怎麼了?”
淩曦勾唇一笑,燦若星辰。
“沒什麼,隻是和唐司務就一些問題出現了糾紛。原本希望唐司務能夠慷慨解惑,沒想到唐司務態度如此堅決,倒是讓本官與沈少卿下不來台。”
既然對方都鐵了心撕破臉,她也沒必要給對方留麵子。況且,根據剛才的觸感推斷,淩曦已經可以確定對方的身份。
聽到淩曦這麼說,朱捕頭和小五都明顯一滯,四周的官差們更是大跌眼鏡。
唐錦驊緊抿著唇瓣,眼中透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倔強。
“恕小人愚鈍,淩寺正的疑問小人的確是解答不了。若是淩寺正覺得小人言行不妥,可以依照大理寺的規矩對小人進行調查。再不濟,還能去唐府告訴我爹,讓他來配合大理寺對我進行搜查。”
見對方直接搬出唐展明撐腰,淩曦嗤笑一聲。
“倒是本官小瞧了你。”
“若是兩位大人沒有別的吩咐,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
……
重新返回書房之後,沈逸航氣急敗壞地捶了下桌子。
“咱們就這麼輕易放他走?”
淩曦腳尖輕點,將地上碎裂的瓷片撥開。
“不然呢?外麵那麼多人看著,他若不肯配合,我們還真能當眾扒了他的衣服?就算如此證明了他的身份,也會對大理寺的聲譽造成損傷。”
沈逸航懊惱至極,“該死,差一點兒就成功了!”
“成功了。”淩曦冷靜地打斷他的話,明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我摸到了,唐錦驊的胸口之下纏著厚厚的繃帶。再輔佐之前的種種跡象,我刻意斷定她一定是女人!”
“!!!”
沈逸航張大嘴看著她,“你確定?”
淩曦眉頭一挑,信心滿滿。
“當然。”
“若是如此,那我們得想法子把消息告訴景大人!”
隻可惜還沒等他們找到景煜,太後卻先一步將人給叫走。
皇宮。
太後坐在軟榻上撐著額角,眉頭微蹙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心情不好。
“微臣參見太後。”
“起來吧。”
太後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也懶得抬頭看人。
“哀家聽說,你因為唐展明的連累被皇上停職了?”
早在接到太後的懿旨召喚時,景煜就猜到了她會詢問此事。故而並沒有任何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正是。”
太後猛然坐直了身子,神情凜然地看著景煜。
“你也不是第一天當大理寺卿了,怎麼會犯這樣的錯?”
“事發突然,又是在皇宮門口,微臣避之不及。”
祖孫兩人在沉默之中對視了片刻,最後竟是太後率先收回了視線。
“說說吧,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唐錦驊此人心思縝密,且當初入大理寺的動機不純,微臣必須查清楚唐錦驊的真實目的。”
聽他這麼說,太後心髒也是猛地咯噔一跳。畢竟當初把唐錦驊塞入大理寺,也有她的一份助力。
“你說唐氏父子動機不純,那豈不是順帶懷疑到了蘇穆的頭上?”
“微臣與鎮邊大將軍並無往來,並不知道他的心思。但通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微臣可以肯定唐錦驊此人心術不正。若是繼續任由他留在大理寺,必定釀成大禍。”
“有這麼誇張嗎?哀家記得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司務,就算有些小心思又能多大的影響?”
太後雖然這麼說,但臉上的表情已經透出了些許忐忑不安。
景煜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其中的辛秘,“不瞞太後,微臣懷疑之前胡人造反作亂一事,就是唐錦驊從中牽頭。”
“……”
太後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早知如此,之前就該隨便尋個由頭將人攆走。現在朝中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此時動唐錦驊隻會顯得你心虛理虧。”
景煜反倒是沒有這方麵的顧慮,“不著急,留他在身邊,反而方便微臣調查一些事情。”
太後被他冷靜到近乎於絕情的神情給嚇了一跳,正想提醒他需要顧念鎮邊大將軍的顏麵時就接到了寧妃求見的通稟。
“她怎麼來了?”
楚嬤嬤先是看了景煜一眼,柔聲解釋道:“寧妃娘娘是來請罪的。老奴剛才看了一眼,寧妃娘娘的眼睛紅紅,儼然是哭過了。”
“哼!哭有什麼用?哭就能解決問題了?你且讓她回去,哀家心裏煩,不想見她。”
誰知剛說完,楚嬤嬤就湊上前低聲解釋。
“唐副將和景大人的事情在後宮也傳開了,寧妃娘娘哭哭啼啼地來,已經很是惹眼。若是再哭哭啼啼地離開,還不知要生出多少閑話。”
人言可畏,尤其是在這後宮當中。
太後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同意見她。
景煜站起身來,拱手告辭。
“既然寧妃娘娘造訪,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太後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唐錦驊的事情哀家也會關注,你做事且穩妥些,不要太激進。唐錦驊總歸是功臣之後,不可魯莽定罪。”
景煜不置可否,行禮之後便轉身退下。走出宮殿的時候,正好與跪在地上的寧妃目光相交。對方原本眸中透著明顯的惱意和煩躁,卻在看到景煜時克製地收了回去。
景煜劍眉微蹙,隔著數丈遠的距離略微拱手之後便轉身離開。
太後剛命人換了盞茶,就見到寧妃提著裙擺踱步進來,一邊落著淚珠子一邊跪下請安。
“嬪妾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
太後自己也是在後宮的廝殺中坐上今日這個位置的,哪能看不出寧妃這眼淚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來做什麼?”
寧妃低眉順眼地磕頭,“嬪妾是來請罪的。”
聽她這麼一說,太後不客氣地冷哼了一聲。
“請罪?既然你知罪,就說說錯在哪裏,該怎麼解決。”
寧妃一滯,低垂的眼珠迅速轉了轉。
“嬪妾聽聞了唐副將與景大人之間的事情,這唐展明作為父親的直係下屬,本該勵誌於配合景大人為太後娘娘分憂,卻不想做事如此魯莽,竟然連累景大人遭受了大臣們的彈劾。
如今父親心中憂慮懊惱,已經教訓過唐副將。嬪妾今日來此,便是替父親向太後娘娘請安的。
還請太後娘娘寬恕!”
“寬恕!?”太後沒好氣地將手裏的茶杯砰地一聲磕在了案桌上,“事情鬧成這個樣子,景煜都被皇上停職了,你還好意思讓哀家寬恕?
當初哀家幫襯著你們把唐錦驊塞進大理寺,就是為了他給哀家添堵的嗎?你說,那唐錦驊到底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想趁機給景煜潑髒水,毀掉我們景氏一族?”
寧妃沒想到太後居然發這麼大的脾氣,當即嚇得瑟瑟發抖。
“太後息怒!”
殿內殿外的其他宮人們聽到響動也紛紛下跪,氣氛凝重。
其中唯有楚嬤嬤敢端著茶水上前勸慰,等太後緩過了這一陣,總算再次賞了寧妃一個眼神。
“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寧妃咬牙撐住,卑微地匍匐在地上解釋。
“啟稟太後,其實這次的事情並非全是唐氏父子的過錯,而是有人從中挑撥。”
太後眉眼一凜,“你說的是誰?”
寧妃用自己泛著淚光的微紅雙眸注視著她,咬牙切齒道:“大理寺寺正,淩曦!”
“!!??”
太後手指猛然攥緊,“你為什麼這麼說?”
“不敢欺瞞太後,事情發生之後,蘇府曾向唐副將了解過情況。從唐錦驊的口中得知,當初是淩曦故意攛掇暗示,讓唐氏父子給景煜送禮,這才後續一連串的事情。
所以整件事的起因都是淩曦,還請太後明察!”
太後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寧妃,臉上並沒有太過強烈的情緒,不辨喜怒。
“繼續說。”
“嬪妾與父親已經想過了,要想盡快平息這件事帶來的負麵影響,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唐錦驊調去別的部門。”
“調走?”太後撚了撚手指,若有所思。
“正是。眼下流言蜚語不斷,繼續讓唐錦驊留在景大人身邊,恐怕會對兩個人的心態都有影響。
太後當初願意給唐氏父子機會,也是希望他們能有所建樹,在需要的時候能夠回報娘娘的厚愛。
所以嬪妾與父親都以為,給唐錦驊換個環境,說不定能有奇效。”
“奇效?”太後重複在嘴裏品了品這個詞,“事實證明他連一個小小司務都做不好,哀家憑什麼還要幫他?”
“唐錦驊之前因為受到胡人襲擊,傷勢嚴重。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奮不顧身地前往刑場將消息通知到景大人。光是這份勇氣和計謀,就足以證明此人可堪大用。”
寧妃說著又磕了個頭。
“太後娘娘將他調去別的部門,一來可以保全雙方的名聲,二來也算是恩威並用,拿住了唐氏父子的把柄。以後就算是嬪妾的父親老去,唐氏父子也可以作為接班人繼續為太後所用。”
其實寧妃這麼說,無非也是拿捏了唐展明的忠心,知道他絕不會掙脫蘇府的控製。
短暫的猶豫之後,太後點了點頭。
“你說的這些,哀家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讓哀家再想想。”
寧妃略一蹙眉,似乎還想再勸,但看到太後已經閉上了眼睛,隻能把話又咽了回去。
“那嬪妾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