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被訓斥得低著頭不敢接話,直到顧姨娘出夠了氣,這才抱著孩子送去主屋休息。
直到人都走光了,房間內徹底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放在牆角處的箱籠發出吱呀一聲輕響。箱蓋被頂開,竟是從裏走出來一名男子。對方環視一圈,眸底散發出邪惡的光。
若是顧姨娘和奶娘等人在場的話,定是要被這場景嚇得暈過去。
隻因男子藏身的箱籠隻用來給小少爺衛昕裝玩具的,長寬都隻有半丈。而此刻站箱籠麵前的男子也頂多隻有三尺高,連尋常人身高的一半都不到。
這就是無頭鬼的其中之一,也是之前在翁村行刺蕭然失敗,從狹窄天窗逃走的凶手。
昨夜衛爍帶著人四處搜查他的痕跡,隻因為顧姨娘抱著孩子一直坐在這屋裏,才使得他們被燈下黑的狀態迷惑。就算是想起來搜查這間屋子,估計也不會懷疑這麼個小箱子裏能藏人。
此刻凶手先是不徐不疾地在屋內溜達了一圈,確定院子裏的人都放鬆警惕之後才悄然離開。
……
“大人請看,這就是啞巴畫出來的圖。”
景煜利用巧計撬開了啞巴的“嘴”,對方不能說,便用手肘蘸著墨水作了這麼一幅畫。
畫麵十分潦草,但勉強能看出是兩個人。
衛爍麵露疑惑,“這是何意?”
淩曦指著畫麵中的人物解釋道:“衛夫人也親眼看到過無頭鬼有四隻手,而下官之前與無頭鬼交手的時候,就曾懷疑他其實是團夥作案。”
“你的意思是,啞巴畫的這兩個人,代表的就是無頭鬼。”
“沒錯。”
衛爍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兩個人加在一起,行動多少會產生不便,可你們卻說無頭鬼武藝高強。”
“如果是兩個成年男子疊在一起,肯定會行動不便。但如果其中一人身材矮小,可以方便地騎坐在另外一人的肩膀上,那便能形成無頭鬼雙腳四手的形態。”
衛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就在這時,守在一旁的鄒進往前走了一步。
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淩曦主動詢問道:“鄒管家可是有話要說?”
鄒進先是頷首,隨後卻要搖了搖頭。
“小人隻是想到了那麼一個附和條件的,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衛爍卻是眼睛一亮,沉聲催促道:“都什麼時候了,想到什麼快說出來。”
眼下的情況,已經能夠確定無頭鬼就躲在衛府,衛爍哪怕是為了妻兒的安全,也急著想要把人揪出來。
鄒進試探性地提道:“老爺可還記得去年入府的馬車夫康良?他說自己妻子因病去世了,身邊一直帶著一個五歲的兒子。”
“五歲的小孩兒?”不等衛爍說話,淩曦首先產生了懷疑,“以我和景大人與無頭鬼交手的經驗來看,無論是上下哪一個都招式不俗。五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一點嗎?”
她這麼一追問,鄒進立馬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否決了這個猜測。”
衛爍卻因為著急,不肯放過任何一條線索。
“不管如何,你先去把人帶過來。是與不是,本官自有決斷。”
鄒進領命前去尋人,但回來後卻帶來了一個令人心驚的消息。
“啟稟老爺,康良昨日帶著兒子回家去了,至今沒有歸府。”
此話一出,屋內眾人都繃緊了神經。
衛爍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昨日出府了?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你不知道此事?”
鄒進一臉的愧疚,“是小人辦事不利!據與康良同院的下人說,康良昨日不當值,下午的時候帶著兒子上街去玩,結果一直沒回來。因為康良在城中原本就有一處房產,其他下人以為他隻是回家住去了,就沒多想。”
話音落下時,衛爍已經叫來了衙役。
“立刻去康良家尋人,務必把他給我找出來!”
可疑之人的出現,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康良身為衛府的馬車夫,既熟悉衛府的環境,又有天然的身份隱藏自己。再加上他身邊帶著一個五歲大的兒子,簡直完美附和了無頭鬼的形象。
隻是不知為何,淩曦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會不會太順利了?”她詢問景煜,“我們剛拿到啞巴提供的線索,這邊就查到康良父子失蹤。”
景煜合上卷宗,抬手捏了下鼻梁解乏。
“找到人就知道了。”
剛說完,蕭然就前來稟告。
“景大人,淩評事,剛才衙門傳來消息,康良失蹤了。衙役們找到康家,卻發現他至少一個月沒有回去過了,家裏的家具都落了灰。”
景煜蹙眉,“周圍熟悉的鄰舍可都問過了?”
“問了,鄰舍都說康良這人性格孤僻,以前妻子還在世的時候,尚且與他們有些聯係。自從他妻子離世,康良就帶著兒子住到了衛府來,也不再和以前的鄰舍交流。而且康良在莿州城內也沒有別的親戚朋友,除了兒子便是孤身一人。”
淩曦抿唇,“知府大人怎麼說?”
“已經下發了通緝令,全城搜捕康良。”
這一搜查便又耗費了十日光景。
在此期間無頭鬼再沒有現身作案,更是讓衛爍堅定了康良就是無頭鬼的猜想。
這日淩曦正在和景煜商討案情,朱捕頭突然心急火燎地衝進院來。
“景大人,不好了,啞巴他突然開始吐血了!”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起身前去查看。
淩曦趕到的時候,啞巴已經被人抬著坐回了床上。隻是他口中不斷嘔出鮮血,為了不讓他嗆著,隻能仍由他佝僂著身子。
“怎麼回事!?”
淩曦光是掃了一眼床單上的血跡,心中便是一驚。
這麼個吐法,怕不是要出人命!
朱捕頭也是急得滿頭大汗,“不知道啊,他早上起來還好好的,也沒吃什麼特別的東西。”
淩曦趕緊探查了啞巴的脈搏,隨即縮緊了瞳孔。
“是中毒,快去叫楊大夫過來!”
她手中沒有現成的藥物,隻能點了啞巴的穴道,盡量幫他止血。而啞巴則是癱倒在床上,艱難地用手肘在床單上比劃著什麼。
“你別亂動!”
淩曦心中緊張、惱怒,眼前的男人分明是當年殺害許氏一族的凶手,但也是抓到無頭鬼的關鍵人證。
她既想看到對方不得好死,又想全力保護對方的安全。就在淩曦被這股矛盾的情緒拉扯時,雙肩突然被人壓了壓。
她猛然驚醒,就聽景煜冷聲在耳邊提醒道。
“他是想畫什麼東西。”
淩曦愕然看向啞巴,摒棄了複雜的感情,這才注意到對方已經在幹淨的床單上寫了歪歪扭扭的一個字。
“女?”淩曦回過神來,“你是擔心自己女兒嗎?”猶豫了一瞬,她還是忍不住將真相告訴了對方,“翁珊沒事,你不用擔心!”
啞巴聽到這話先是瞪著眼睛盯著淩曦看了幾秒鍾,才終於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用最後的力氣把寫出來的“女”字畫了個圈。
“啊啊啊——!”
啞巴使出渾身的力氣發出嘶吼,隻能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淩曦看著他再次嘔出大口的鮮血,心髒狠狠揪緊。
“大夫呢!?怎麼還沒到!?”
話音剛落,就見朱捕頭帶著楊大夫,連拖帶拽地把人“請”了過來。
淩曦見狀立刻讓出位置,“快,給他看看!”
楊大夫一路被迫跑來,氣都還沒喘勻。本來心裏還有些生氣,但在看到啞巴的情況後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用淩曦催促,他提著藥箱就衝了過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中毒。楊大夫,你快想法子替他止血。”
此時啞巴已經攤在了床上,渾身的肌肉不住地抽搐著,口中吐出的血液中甚至夾雜了不少血塊。
楊大夫伸手探查了一下對方的脈搏,就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行了。他體內的毒素已經浸入了五髒六腑,神仙也難救。”
淩曦聞言大怒,伸手拽住了對方的衣襟。
“不行!他是無頭鬼案的重要人證,他不能死!”
然而楊大夫卻隻是一個勁地搖頭。
兩人說話間的功夫,啞巴已經沒了動靜。
淩曦拽著楊大夫的手緩緩鬆開,犀利的視線始終鎖死在啞巴身上,自己的臉色卻是變得慘白。
楊大夫探了下啞巴的鼻息,衝兩人搖頭。
“沒了。”
其實從一開始按照啞巴吐血的程度來看,淩曦心裏知道他肯定是救不回來的。但真的看到這個人死在自己麵前,還是對她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景煜伸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微地顫抖。
“淩曦。”
淩曦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緊張地拂開了景煜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
嘭——!
修長有力的腿狠狠踹在院子裏的樹幹上,把最後幾片枯葉震落了下來。
朱捕頭看著暴怒中的淩曦,心中驚駭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瞧見對方失控的模樣。就在朱捕頭準備上前寬慰時,景煜卻伸手將其攔下。
“景大人,這……”
“讓他去吧。”
別人不知道許氏一族的冤案,也不知道啞巴的另外一重殺手身份,隻有景煜明白淩曦心中的苦痛。
為了抓住無頭鬼,淩曦強迫自己將弑母的血海深仇壓在心底。就算啞巴最終要死,也是該死在她手中,而不是被無頭鬼毒殺。
淩曦單手撐在樹幹上,將臉深深埋在臂彎當中。直到一炷香後,衛爍帶著人趕來,她才深吸一口氣重新挺直了背脊。
看著啞巴慘死的現場,衛爍的臉色不比淩曦好看多少。
“為什麼?明明已經夠小心了,為什麼還是死了?”
為了防止唯一的人證被害,啞巴每日的吃食都要經過銀針試毒過後才能送進去。房前屋頭也安排了大量的看守,再加上府中侍衛的巡邏,可謂是固若金湯。
衛爍想不通,淩曦則是不想再勞神費力了。
她頂著一雙赤紅的雙眼對衛爍道:“啞巴的後事還要勞煩知府大人,下官身體不適,就先告退了。”
淩曦也顧不上周遭的人怎麼看自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房間。
她把自己扔在柔軟的床榻上,緊張的肌肉卻怎麼都放鬆不下來,腦海裏不斷重複著當年許氏被滅以及啞巴慘死的畫麵。
淩曦重重地閉上眼,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隻能從頭開始把整個案子整理一遍。半個時辰後,狂躁的心緒總算得以平靜。
在想到自己當初從宋府的大樹下挖出那枚羽蛇印章的時,淩曦豁然睜開雙眸坐起身來。
宋旌華隻是“上麵”的一條狗,尚且留了印章自保。
啞巴作為被追殺的對象,先後被人挑斷了手腳筋,毒啞了嗓子。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都,他都能靠著裝瘋賣傻,帶著女兒在翁村躲了好幾年。
這種心誌堅定的人,會束手就擒,不給自己留後路?
想到這,淩曦翻身而起,再次來到啞巴去世的房間。
朱捕頭看到她去而複返,擔憂地迎了上來。
“淩評事,你沒事吧?”
來不及寒暄,淩曦開門見山道:“啞巴死前的床單呢?”
“還在屋內,怎麼了?”
淩曦推門而入,重新站在了這血氣衝天的床榻前。
朱捕頭擔憂地跟了進來,用一副想問又怕說錯話的神情看著她。
淩曦卻不顧不上對方的想法,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劍一般釘在那個血書的“女”字上麵。足足站夠了一盞茶的功夫,她豁然轉身離開。
朱捕頭追了出去,“淩評事,你這是去哪兒?”
“我出去一趟!”
留下這句話,淩曦獨自一人騎馬奔向翁村。
翁珊的父母看到突然造訪的淩曦,恭敬地把人迎進門。
“大人今日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之前啞巴躲藏的穀倉,可否讓本官看一眼?”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當然可以。”
淩曦道過謝,便拿著火折子鑽進了狹窄的穀倉中。
因為被啞巴占據了好幾個月的緣故,這裏麵的氣味並不好聞。
但淩曦卻不嫌棄,反而仔仔細細搜查著穀倉內的每一處角落,然後她在漆黑的木牆上找到了一幅釘在上麵的牛皮卷!